許少民 李 江
〔提 要〕 近年來,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積極炮制“中國債務陷阱外交論”,但相關指控事實上并不成立,因為中國投資不僅滿足東道國基礎設施建設的資金需求,而且能夠通過中國基建企業(yè)“走出去”提供基建經驗,其注重長期經濟利益,目的是在推動當地發(fā)展的同時實現雙贏。況且,中國并非絕大多數發(fā)展中國家唯一或最大的債權國。發(fā)展中國家債務危機的內因是其內部經濟的敏感性和脆弱性,外部核心影響因素是以美元流動性為主要表現形式的美國金融霸權。中國應堅持將“一帶一路”倡議塑造為新一輪的開放政策,以服務于“共同發(fā)展的全球化”。
近年來,中國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投資和基礎設施建設合作方面取得了豐碩成果。與此同時,西方也興起了攻擊“一帶一路”倡議的言論,“中國債務陷阱外交論”(China’s Debt-Trap Diplomacy)就是其中代表,其意圖是將某些發(fā)展中國家的債務危機歸咎于中國,抹黑中國國際形象,為“一帶一路”設置障礙。為此,深入了解“中國債務陷阱外交論”的來龍去脈,批駁其錯誤本質,揭示當前諸多發(fā)展中國家債務危機的根源,顯得尤為必要。
隨著“一帶一路”倡議的持續(xù)推進,西方泛起“中國債務陷阱外交論”,并在西方媒體和政客的共同炒作下,迅速被社會化[1]這里的“社會化”特指傳統(tǒng)媒體和社交媒體共同或先后設定某一特定議題,并對此進行快速廣泛地交互式傳播,使之由一個“模因”(meme)迅速轉化為一個“敘事”(narrative),并通過“回音壁”效應有效排除和壓制另外一種替代性的敘事,最終形成一種壓倒性敘事的過程。這種議題的社會化模式也能夠對政治討論、競選和政府政策產生深刻影響。Adam Breuer and Alastair Iain Johnston, “Memes, Narratives and the Emergent US-China Security Dilemma,”Cambridge Review of International Aあairs, Vol.32, No.4, 2019, pp.432-435.和政治化。
“債務陷阱”(Debt Trap)原指個人或政府的貸款利率超過收入增長率而導致償債支出逐漸增加而非逐漸減少的結果。[2]Donald Rutherford, Routledge Dictionary of Economics (3rd Edition), London:Routledge, 2013.20世紀70年代,西方學者佩爾(Cheryl Payer)抨擊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通過不斷增加貸款的惡性循環(huán)方式控制許多第三世界國家的經濟政策,最終使這些國家越來越屈服于發(fā)達資本主義國家的經濟需求,并視之為典型的“債務陷阱”。[3]Cheryl Payer, The Debt Trap: The IMF and the Third World, New York: Monthly Review Press, 1975.20世紀70年代末至90年代,有關第三世界債務危機的性質、原因、影響及其解決方案的討論層出不窮,主權債務不再是純粹的技術和經濟問題,而是一個涉及政治和權力博弈的國際政治經濟學議題。[4]Robert Gilpin, 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87; Howard P. Lehman, Indebted Development: Strategic Bargaining and Economic Adjustment in the Third World, New York: St. Martin’s Press, 1993; Susan George, A Fate Worse Than Debt: A Radical New Analysis of the Third World Debt Crisis, London: Penguin Books, 1990.新近流行的“中國債務陷阱外交論”卻將矛頭指向中國,指責中國“故意”向有債務風險的發(fā)展中國家提供貸款,當這些國家無力還款時,中國就趁機獲取戰(zhàn)略資產或權益,以此實現戰(zhàn)略目的。
2008年金融危機之后,將中國與“債務陷阱”掛鉤的討論逐步出現,特別是中國推出“一帶一路”倡議后,這一趨勢愈加明顯。2017年后,針對中國“債務陷阱”的討論急劇上升,甚至超過了不涉及中國的“債務陷阱”論述(圖1)。關于“中國債務陷阱外交論”的討論更是如此,在2017年之前,涉及這個術語的報道和評論屈指可數,但此后迅速增加,儼然成為國際社會的一個熱點議題。簡言之,“中國債務陷阱外交論”已被高度社會化了。
圖1 全球有關“債務陷阱”的討論趨勢
這一波“中國債務陷阱外交論”始作俑者為印度學者切拉尼(Brahma Chellaney)。[1]Lu Wei, “Debt Trap Accusations Malicious Nonsense,” China Daily, October 22, 2018,http://www.chinadaily.com.cn/a/201810/22/WS5bcd03a1a310eあ303283a0c.html.(上網時間:2019年9月1日)切拉尼于2017年1月發(fā)表了一篇題為《中國的債務陷阱外交》的文章。他在文中指出,斯里蘭卡的漢班托塔港及其國際機場基本屬于閑置狀態(tài),但中國仍在漢班托塔地區(qū)大興土木,由此斷言中國看似幫助當地國家興建大型基礎設施,實則是以巨額貸款迫使斯里蘭卡作出讓步,以便實現中國的政治和軍事目的。[1]Brahma Chellaney, “China’s Debt-Trap Diplomacy,” Project Syndicate, January 23, 2017,https://www.project-syndicate.org/commentary/china-one-belt-one-road-loans-debt-by-brahma-chellaney-2017-01?barrier=accesspaylog.(上網時間:2019年8月1日)2017年12月,在斯里蘭卡政府將漢班托塔港99年經營權正式移交給中國之后,切拉尼隨即發(fā)表另一篇文章《中國的債權帝國主義》,進一步指責中國“模仿”近代歐洲的殖民主義,通過向小國發(fā)行主權債務獲得自然資源和殖民地,從而推行“債權帝國主義”。[2]Brahma Chellaney, “China’s Creditor Imperialism,” The Japan Times, December 21, 2017,https://www.japantimes.co.jp/opinion/2017/12/21/commentary/world-commentary/chinas-creditorimperialism/#.XXHWGy4zaUk.(上網時間:2019年8月1日)受其影響,進入2018年后,國際社會開始熱議所謂的“中國債務陷阱外交論”,并探究中國是否真的在東南亞、南亞、拉美、非洲和南太平洋島國設置“債務陷阱”。[3]Kari Lindberg and Tripti Lahiri, “From Asia to Africa, China’s ‘Debt-trap Diplomacy’was under Siege in 2018,” Quartz, December 28, 2018, https://qz.com/1497584/how-chinas-debttrap-diplomacy-came-under-siege-in-2018/; John Pomfret, “China’s Debt Traps around the World are a Trademark of Its Imperialist Ambitions,” The Washington Post, August 27, 2018,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news/global-opinions/wp/2018/08/27/chinas-debt-traps-around-the-worldare-a-trademark-of-its-imperialist-ambitions/.(上網時間:2019年9月1日)
盡管“中國債務陷阱外交論”本質上是謬誤,但是卻迎合了以美國為首的一些國家對中國崛起的焦慮。2018年至今,美國是炮制“中國債務陷阱外交論”的主力,并在國際輿論場上設置了一系列不利于中國的議題。特朗普政府公布的《2018年國防戰(zhàn)略報告(摘要)》和《印太戰(zhàn)略報告》已明確將中國的“債務陷阱外交”定性為“掠奪性”經濟手段,并妄言中國的目的是恐嚇或控制周邊國家,以此實現中國的地區(qū)性和全球性戰(zhàn)略利益。[4]The Department of Defense, Summary of the 2018 National Defense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2018; The Department of Defense, Indo-Pacif i c Strategy Report, 2019.2018年6月,白宮貿易和制造業(yè)政策辦公室發(fā)布報告,宣稱中國利用“掠奪性債務陷阱”的經濟發(fā)展和融資模式,向發(fā)展中國家提供大量融資,以此換取這些國家自然資源的留置權和市場準入權。[5]The White House Office of Trade and Manufacturing Policy, How China’s Economic Aggression Threatens the Technologies and Intellectual Property of the United States and the World,June 2018, p.1.美國政客也在不同場合渲染“中國債務陷阱外交論”,美國副總統(tǒng)彭斯、兩任國務卿蒂勒森和蓬佩奧、兩任國防部長馬蒂斯和埃斯珀以及特朗普的前國家安全顧問博爾頓等在此方面可謂不遺余力。他們妄言中國在非洲、拉丁美洲和南太平洋島國的投資是“債務陷阱”,目的是利用“債務外交”擴大政治和軍事影響力。2018年8月,美國16位參議員聯(lián)名向財政部長姆努欽和國務卿蓬佩奧署信,要求美國采取措施反制中國所謂的“債務陷阱外交”。[1]United States Senator for Iowa, “Grassley, Senators Express Concerns over China’s‘Debt Trap’ Diplomacy with Developing Countries,” August 10, 2018, https://www.grassley.senate.gov/news/news-releases/Grassley-senators-express-concerns-over-china-s-debt-trap-diplomacydeveloping.(上網時間:2019年9月1日)2019年5月,美國亞太核不擴散事務小組委員會主席謝爾曼(Brad Sherman)甚至悍然表示正在醞釀《中國債務陷阱法案》(China Debt Trap Act),公然慫恿有關國家“拒絕承認(中國)債務”。[2]“China’s Growing Inf l uence in Asia and the United States,” Hearing before the Subcommittee on Asia, the Pacif i c, and Nonproliferation of the Committee on Foreign Aあairs House of Representatives,May 8, 2019.這些言論和舉動表明“中國債務陷阱外交論”在美國已被政治化了。
“中國債務陷阱外交論”的社會化和政治化已損害“一帶一路”倡議的推進。據統(tǒng)計,2018年中國在東盟十國的新增大型項目總額(承諾投資和建設合同總值超過1億美元的項目)同比下降了近一半,是過去四年來的最低點。在2017年下半年,中國在東南亞投資且有備案的大型新增基建項目33個,總值高達220億美元;然而2018年下半年,中國在東南亞的大型基建項目銳減,只有12個,總值僅為39億美元。這主要是因為東南亞國家加強了對中國大型基礎設施投資的審查,減緩了中國在當地的投資速度。[3]Sarah Zheng, “As Questions are Raised about ‘Belt and Road’, Projects Slow in Southeast Asia,” South China Morning Post, January 27, 2019, https://www.scmp.com/news/china/diplomacy/article/2183790/questions-are-raised-about-belt-and-road-projects-slow.(上網時間:2019年6月1日)同樣,在歐洲、拉丁美洲和南亞地區(qū),一些國家(例如黑山、圭亞那和馬爾代夫)的媒體經常擔心中國投資給當地帶來“債務風險”,這往往導致它們對“一帶一路”持比較消極的看法。[1]Alicia Garcia Herrero and Jianwei Xu, “Countries’ Perceptions of China’s Belt and Road Initiative: A Big Data Analysis,” HKUST IEMS Working Paper No.2019-59, February 6, 2019.
“中國債務陷阱外交論”聚焦于四個主要論點:(1)批評中國故意用巨額基建貸款加重負債國的債務負擔;(2)暗示中國的貸款背后有不懷好意的政治企圖;(3)指責中國利用債務掠奪當地資源,而非促進當地經濟發(fā)展;(4)暗示中國是一些國家債務危機的“始作俑者”。事實上這些指責均不成立。
一方面,中國對基建工程的貸款是東道國主動尋求的結果?;A設施建設是經濟發(fā)展和改善民生的基石,但投資不足已經成為許多發(fā)展中國家實現結構性轉型中的最大障礙。雖然從20世紀60年代起,歐美大國對發(fā)展中國家提供了超過2萬億美元的援助,但其有效性卻有限。其中一個主要原因是歐美大國的援助思路深受“華盛頓共識”的影響,忽略了基礎設施投資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受制于對官方發(fā)展援助的狹隘理解,基礎設施援助在歐美援助中所占比重在20世紀90年代以后一直保持在較低的水平,根本不能滿足發(fā)展中國家對基建投資的巨大需求。[2]Justin Yifu Lin and Yan Wang, Going beyond Aid: Development Cooperation for Structural Transformation, Cambridge: University of Cambridge, 2017, Chapter 3.例如,非洲每年基礎設施建設(電力、港口、鐵路和機場)融資缺口高達680億~1080億美元。[3]“China isn’t Trying to Lead African Countries into Debt Trap but Plays ‘Important Role’,Lender Says,” Reuters, August 31, 2019, https://www.scmp.com/news/china/diplomacy/article/3025081/china-isnt-trying-lead-african-countries-debt-trap-plays.(上網時間:2019年9月25日)近些年一些歐美國家和商業(yè)銀行將許多非洲國家拒之門外,反而是中國通過政策性銀行等多種形式提供融資支持,有效降低了非洲國家的融資成本。中國還與IMF合作建立“能力發(fā)展中心”,共同培訓政策和經濟領域的官員和專家,使之在接受外來貸款時能夠進行更加理性的評估和判斷。[1]Sophie van der Meer, “Demystifying Debt along China’s New Silk Road,” The Diplomat,March 6, 2019, https://thediplomat.com/2019/03/demystifying-debt-along-chinas-new-silk-road/.(上網時間:2019年5月1日)
另一方面,中國曾經通過舉債的方式興建了大量基礎設施,為經濟騰飛奠定良好基礎,拓展了發(fā)展中國家現代化的路徑。[2]Justin Yifu Lin and Yan Wang, Going beyond Aid: Development Cooperation for Structural Transformation, pp.73-83.在長期的發(fā)展過程中,中國在基礎設施建設方面積累了豐富經驗,既有設備技術能力和管理經驗,也有國內資金和產業(yè)政策支持,這些構成了中國基建企業(yè)“走出去”的核心競爭力。這也是中國企業(yè)能夠在全球基礎設施建設的競爭浪潮中脫穎而出并取得主導地位的原因。[3]Bushra Bataineh, Michael Bennon and Francis Fukuyama, “Beijing’s Building Boom:How the West Surrendered Global Infrastructure Development to China,” Foreign Aあairs, May 21,2018, https://www.foreignaあairs.com/articles/china/2018-05-21/beijings-building-boom.(上網時間:2019年5月1日)在某種程度上,中國“修路致富”的經驗能夠給世界上那些既希望加快發(fā)展又力求保持自身獨立性的國家和民族提供新的選擇。
習近平主席在2018年中非合作論壇北京峰會開幕式上非常明確地指出“不在對非投資融資中謀取政治私利”。[4]“習近平在2018年中非合作論壇北京峰會開幕式上的主旨講話”,新華網,2018年9月3日,http://www.xinhuanet.com/world/2018-09/03/c_1123373881.htm。(上網時間:2019年6月1日)鑒于許多沿線國家和地區(qū)處于發(fā)展中甚至不發(fā)達階段,中國明確堅持“一帶一路”倡議“不附加任何政治條件”,并提供“門檻低”的貸款,使發(fā)展中國家可以有機會脫離西方的經濟掌控。中國人民銀行行長易綱在2019年第二屆“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期間指出,中國金融機構已為“一帶一路”建設提供超過4400億美元的資金。[5]“中國央行:私人部門投資將成‘一帶一路’建設投融資主力”,中國新聞網,2019年4月25日,http://www.chinanews.com/cj/2019/04-25/8820465.shtml。(上網時間:2019年6月1日)面對如此高的投資額,中國不可能冒著高風險去設置西方所謂的“債務陷阱”。如果真有陷阱,倒是中國最有可能掉入陷阱。[1]Matt Ferchen, “China, Venezuela, and the Illusion of Debt-trap Diplomacy,” Asia Global Online, August 16, 2018, https://www.asiaglobalonline.hku.hk/china-venezuela-debt-trap-diplomacy/.(上網時間:2019年9月1日)
另一方面,投資本質上具有商業(yè)屬性,中國對外投資也不例外。[2]“關于‘一帶一路’的15個認知誤區(qū)”,中國“一帶一路”網,2019年4月24日,http://www.brfmc2019.cn/201.shtml。(上網時間:2019年9月1日)基礎設施投資回報周期長,短期內不太可能盈利,因此中國更重視長期利益。這也是為何中國的基建智慧中包含了產業(yè)發(fā)展的思維。二戰(zhàn)以后取得發(fā)展的經濟體大多是抓住了產業(yè)調整的機遇,通過轉接勞動密集型產業(yè)進行本國的工業(yè)化和現代化?,F在中國的勞動密集型產業(yè)即將釋放出來,“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抓住機遇很有可能像當年“亞洲四小龍”一樣快速發(fā)展起來。[3]林毅夫:“中國在‘一帶一路’倡議中的四個比較優(yōu)勢”,財新網,2017年12月4日,http://conferences.caixin.com/2017-12-04/101180174.html。(上網時間:2019年5月1日)例如,承建斯里蘭卡漢班托塔港的中國招商局控股港口有限公司表示,他們是參照“深圳蛇口”的模式打造漢班托塔港,即先通過港口開發(fā)帶動工業(yè)園區(qū)發(fā)展,再帶動整個漢班托塔地區(qū)的城市發(fā)展。[4]周智宇:“‘一帶一路’倡議的先行者:‘蛇口模式’全球化復制”,《21世紀經濟報道》2017年12月21日,https://m.21jingji.com/article/20171221/a175941abe1dd66e77970b8 794f5d92f.html。(上網時間:2019年5月1日)這也是中國積極推動建立“境外經貿合作區(qū)”(外界稱之為“海外經濟特區(qū)”)的初衷。[5]黃玉沛:“中非經貿合作區(qū)建設:挑戰(zhàn)與深化路徑”,《國際問題研究》2018年第4期,第112-126頁。這種將海外資本、基礎設施建設、出口導向型產業(yè)發(fā)展和經濟特區(qū)建設緊密結合的發(fā)展經驗或許有利于其他發(fā)展中國家更好地實現經濟社會發(fā)展,最終實現雙贏或多贏。[6]Thomas Farole, Special Economic Zones in Africa: Comparing Performance and Learning from Global Experience, Washington DC: The International Bank for Reconstruction and Development/The World Bank, 2011, p.36; Deborah Brautigam, “African Shenzhen: China’s Special Economic Zones in Africa,” Journal of Modern African Studies, Vol.49, No.1, 2011, pp.27-54.
按照“中國債務陷阱外交論”的邏輯,如果中國有意掠奪當地資源,中國應該不會減免債務或同意負債國延期還債。事實上,中國與債務國在過去10年間重新協(xié)商了高達500億美元的到期債務,多數國家得到債務減免或延期。[1]Tom Hancock, “China Renegotiated $50bn in Loans to Developing Countries,” Financial Times, April 29, 2019, https://www.ft.com/content/0b207552-6977-11e9-80c7-60ee53e6681d.(上網時間:2019年9月1日)中國提供的貸款也不完全集中在自然資源開發(fā)領域。[2]例如,美國非洲問題研究專家德博拉·布蒂格姆的研究團隊指出,從2000年到2014年,中國向非洲提供總額約860億的貸款,其中關于能源和礦業(yè)的投資貸款大概占30%。參 見 Deborah Brautigam and Jyhjong Hwang, “Eastern Promises: New Data on Chinese Loans in Africa, 2000 to 2014,” Working Paper No. 2016/4, China-Africa Research Initiative, School of Advanced International Studies,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2016.客觀上講,以自然資源換基礎設施貸款(Resources-for-Infrastructure)的模式比較新,但并非中國獨有的做法。[3]H?vard Halland et al., Resource Financed Infrastructure: A Discussion on a New Form of Infrastructure, Washington D.C.: International Bank for Reconstruction and Development/The World Bank, 2014.中國更沒有將這種模式強加給對象國,而是基于自身與對象國的互補利益采用這個模式,這特別體現在中國對非洲國家的基建工程貸款上。一方面,快速發(fā)展的中國擁有充裕的現金、蓬勃的建筑業(yè),而且迫切需要進口大宗商品來滿足高速發(fā)展的經濟;另一方面,非洲大陸擁有豐富且未被開發(fā)的自然資源,但是缺乏基礎設施和資本將這些資源稟賦轉化為財富并助其脫貧。[4]Ana Cristina Alves, “China’s ‘Win-Win’ Cooperation: Unpacking the Impact of Infrastructurefor-Resources Deals in Africa,” South Africa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Aあairs, Vol.20, No.2, 2013, p.208.如果運作得當,以資源換基礎設施貸款的模式有助于實現“雙贏”。事實上,中國對海外基礎設施的投資和融資也的確為當地的經濟發(fā)展作出實實在在的貢獻。正如中國外交部長王毅指出,“一帶一路”不是什么債務“陷阱”,而是惠民的“餡餅”。例如,通過“一帶一路”合作,東部非洲有了第一條高速公路,馬爾代夫有了第一座跨海大橋,白俄羅斯第一次有了自己的轎車制造業(yè),哈薩克斯坦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出海通道。在肯尼亞被稱為“世紀工程”的蒙巴薩—內羅畢標軌鐵路(蒙內鐵路)建成通車,累計為當地創(chuàng)造了將近5萬個工作崗位,拉動經濟增長1.5個百分點。[5]“王毅:‘一帶一路’不是債務‘陷阱’,而是惠民‘餡餅’”,《中國日報》2019年3月8日,http://cn.chinadaily.com.cn/a/201903/08/WS5c81ddfaa31010568bdce544.html。(上網時間:2019年9月1日)IMF前總裁拉加德(Christine Lagarde)在第二屆“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的開幕辭中也贊賞“一帶一路”倡議促進了基礎設施投資,釋放了一些國家的經濟增長潛力。[1]克里斯蒂娜·拉加德:“‘一帶一路’倡議2.0:在‘一帶一路’新階段加強框架建設”,2019年4月26日,https://www.imf.org/zh/News/Articles/2019/04/25/sp042619-strongerframeworks-in-the-new-phase-of-belt-and-road。(上網時間:2019年8月1日)因此,與其說中國在設置“債務陷阱”,還不如說“一帶一路”倡議下的海外基礎設施投資和融資反映出“中國特色的全球化”,亦即推動全球化朝向開放、包容、均衡、普惠、可持續(xù)方向發(fā)展。
許多存在債務風險的國家的債權主體非常多元,包括歐美國家、日本、世界銀行、IMF等,中國并非唯一債權人。如果中國與一些國家的債務風險有關,那么其他債權持有者同樣難辭其咎。近年來國際輿論反復炒作中國貸款是造成斯里蘭卡債務危機的直接原因,這完全沒有事實根據。歸根結底,斯里蘭卡自上世紀90年代開始就保持很高的政府債務率,高于大多數發(fā)展中國家;而且更重要的是,盡管中國對斯里蘭卡政府的貸款從2006年開始確實出現較快增長,但中國至今也不是斯里蘭卡最大的政府債權人。[2]宋穎慧等:“‘中國債務陷阱論’剖析——以斯里蘭卡政府債務問題為視角”,《現代國際關系》2019年第6期,第5-6頁。被IMF認為有債務風險的17個非洲國家中,有部分國家的最大債權人的確是中國,但這些國家的絕大多數債務是來自中國以外的其他債權人,只有在吉布提、剛果共和國和贊比亞等少數個案中,中國的借貸總額占了上述各國外債總額的一半以上。因此,將一些國家的債務風險完全歸咎于中國是錯誤的。在大多數非洲和拉丁美洲國家看來,“中國的借貸很重要”,那種認為中國政府故意“坑害”負債國的言論“并沒有根據”。[3]Deborah Brautigam, “Is China the World’s Loan Shark?”.
要全面理性解析“中國債務陷阱外交論”,必須厘清當前發(fā)展中國家債務危機的根源。事實上,發(fā)展中國家債務危機是內外因共同作用的結果。
傳統(tǒng)觀點認為政府通過增加公共債務彌補財政赤字能夠在短期內刺激總需求和經濟表現;在經濟危機時期,一些經濟學家甚至建議政府執(zhí)行以債務作為融資手段的擴張性財政政策,以此維持社會福利和經濟增長。[1]María del Carmen Ramos-Herrera and Simón Sosvilla-Rivero, “An Empirical Characterization of the Eあects of Public Debt on Economic Growth,” Applied Economics, Vol.49, No.35, 2017, p.3495.二戰(zhàn)后,發(fā)達國家和發(fā)展中國家的經濟增長伴隨著債務規(guī)模的快速增加。負債率較高是二戰(zhàn)結束以來發(fā)展中國家的普遍特征,并非中國提出“一帶一路”倡議后才發(fā)生的現象。[2]李若谷:“正確認識發(fā)展中國家的債務可持續(xù)問題”,《世界經濟與政治》2007年第4期,第63-72頁。這主要是由發(fā)展中國家在全球價值鏈分工體系中的普遍弱勢地位造成的。換言之,發(fā)展中國家主要從事原材料和初級產品的生產和出口,同時進口工業(yè)制成品;而且發(fā)展中國家之間的產業(yè)結構高度相似,容易產生競爭,貿易利得普遍不足。[3]張桂梅:《價值鏈分工下發(fā)展中國家貿易利益研究》,遼寧大學博士論文,2011年。因此發(fā)展中國家為了刺激經濟增長,也為了促進產業(yè)的轉型升級,普遍在國內放任信貸和外債的擴張。例如20世紀80年代初至90年代末,有兩類國家的主權債務風險引起國際社會高度關注:第一類是17個高度負債的中等收入國家,其中有12個在拉美和加勒比海地區(qū),以巴西、阿根廷和墨西哥為典型;第二類是撒哈拉以南非洲的低收入國家,負債也非常嚴重。第一類國家的外債主要來自西方商業(yè)銀行,而第二類國家的外債主要來自包括世界銀行、IMF在內的官方債權人。[4]Stephen P. Riley ed., The Politics of Global Debt, New York: St. Martin’s Press, 1993, p.2.
2008年金融危機之后,發(fā)展中國家的整體外債水平進一步上升,并在2018年達到10萬億美元的峰值,負債率隨之增至30%左右,明顯超過25%的安全線。其中拉丁美洲、東歐、東南亞地區(qū)外債規(guī)模上漲幅度最大。[5]數據來源為CEIC Data Company (CEIC)數據庫。部分國家如烏克蘭、斯里蘭卡、馬來西亞、智利、土耳其2018年負債率分別高達 87.68%、66.16%、63.92%、61.75%、57.51%。[6]同上。
2008年金融危機之后,為了擺脫經濟困境,以美國為首的發(fā)達經濟體央行在2008年、2012年、2014年相繼推出量化寬松政策,全球流動性迅速上升。[1]Athanasios Orphanides, “Central Bank Policies and the Debt Trap,” Cato Journal, Vol.37,No.2, 2017, pp.223-246.由于美元是全球最主要的儲備、投融資和貿易結算貨幣,美國持續(xù)寬松的貨幣政策不斷刺激了美元的套利屬性。鑒于發(fā)達經濟體復蘇乏力,以新興市場為主的發(fā)展中國家經濟增速快,對資本吸引力更大;加之發(fā)展中國家政府為了改善國民賬戶體系,刺激經濟增長,大量美元流入發(fā)展中國家,凈資本流入不斷增加,最終導致外債規(guī)模不斷擴大。如圖2所示,發(fā)展中國家外債規(guī)模增加與發(fā)達經濟體貨幣擴張之間存在緊密聯(lián)系,兩者相關系數為0.97。
圖2 發(fā)展中國家外債余額和主要發(fā)達經濟體央行總資產
一般來說,貨幣寬松旨在通過降低實際利率和提升風險偏好滿足市場各部門特別是實體經濟的融資需求。然而,無論是發(fā)展中國家還是發(fā)達經濟體,加杠桿刺激經濟的邊際效應正在不斷降低。根據國際清算銀行的數據,發(fā)展中國家和發(fā)達經濟體單位債務的增加對名義國內生產總值(GDP)的拉動不斷下降,其中發(fā)達經濟體表現得尤其明顯。2001年,發(fā)展中國家和發(fā)達經濟體非金融部門債務每增加1個單位,分別能拉動0.9和0.47個單位的名義GDP;2009年該數據分別降至0.7和0.37個單位;2018年發(fā)展中國家的數據更是跌至0.55個單位,而發(fā)達經濟體繼續(xù)保持在0.37個單位的水平。盡管少部分發(fā)展中國家在2008年金融危機不久之后很快恢復經濟增長,但全球經濟復蘇依舊緩慢,特別是一些歐洲經濟體的復蘇非常乏力。這意味著發(fā)達經濟體的貨幣寬松政策存在明顯弊端:不僅無助于解決自身經濟需求不足,反而會對發(fā)展中國家的債務問題產生潛在的負面效應。
在寬松的貨幣環(huán)境中,低利率降低了償債率,使得債務滾動難度下降,掩蓋了債務償付壓力,政府因此更容易增加債務。然而,一旦貨幣寬松的預期逆轉,利率上升,被掩蓋的債務問題就會迅速暴露出來。近年來,隨著以美聯(lián)儲為主的發(fā)達經濟體央行收緊流動性,利率上漲,美元升值,大宗商品價格普遍下跌,工業(yè)制成品進口價格上漲,發(fā)展中國家貿易條件隨之惡化。同時,發(fā)展中國家債務以美元債為主,因而在強美元周期下,發(fā)展中國家債務償付壓力劇增。發(fā)展中國家面臨資金流出和輸入型通脹,不得不加息,這又造成國內融資成本上漲,經濟基本面惡化,償債能力下降,最終形成惡性循環(huán)。西方發(fā)達經濟體的貨幣寬松政策刺激發(fā)展中國家擴大外債規(guī)模,隨后貨幣緊縮政策惡化后者債務危機,這一循環(huán)在歷史中曾多次上演。[1]例如,20世紀70年代,石油美元的充裕導致國際融資成本下降,發(fā)展中國家為了刺激經濟增長,改善國民賬戶體系,不斷擴大外債規(guī)模。70年代末80年代初,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為了控制通貨膨脹,推行貨幣緊縮政策,導致全球美元流動性明顯下降,全球利率隨之上漲,美元升值,發(fā)展中國家貿易條件隨之惡化,無力償債,最終爆發(fā)債務危機。Robert Gilpin, 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pp.145-147, 317-318; Michael P.Todaro and Stephen C. Smith, Economic Development (12th edition), New Jersey: Pearson Education,Inc., 2014, pp.691-695; Miles Kahler, “Politics and International Debt: Explaining the Crisis,”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Vol.39, No.3, 1985, p.358.美聯(lián)儲在2017年10月啟動縮表,2017年底又上調基準利率,造成此輪以新興市場為代表的發(fā)展中國家債務風險激增。[2]陳衛(wèi)東等:“加息背景下新興市場金融風險的演化路徑”,《國際金融》2018年7月,第8頁。而“中國債務陷阱外交論”恰好就在同年12月經切拉尼炒作之后甚囂塵上,兩者之間或許不無關系。
一言以蔽之,諸多發(fā)展中國家債務危機的內因是其內部經濟的敏感性和脆弱性,外部核心影響因素是以美元流動性為主要表現形式的美國金融霸權,而非中國制造的“債務陷阱”。
綜上所述,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媒體和政客炮制的“中國債務陷阱外交論”經不起推敲和檢驗,本質上是對中國的抹黑。中國領導人、政府機構和官方媒體已經多次反駁“中國債務陷阱外交論”。長期來看,中國需要努力將“一帶一路”倡議塑造為中國新一輪開放政策,服務于“共同發(fā)展的全球化”,以此區(qū)別于過去由西方主導的“不平等的全球化”。中國可以借揭批“中國債務陷阱外交論”的機會,系統(tǒng)地傳播“一帶一路”倡議、中國開放政策和共同發(fā)展的全球化理念,為飽受逆全球化和貿易保護主義風潮侵襲的世界指明一條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