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嘉
阿道夫·卡明斯基,1925年10月1日出生于阿根廷,父母是俄裔,全家人在20世紀30年代搬到法國定居。阿道夫只有小學學歷,家境貧困,他14歲就去洗染店做學徒,并在那里愛上了染色化學。15歲時,阿道夫的母親被殺害,他便全身心投入化學,這是他排解悲傷的唯一方式。每天,他都有一堆問題問老板。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更是熱衷于做化學實驗,他最感興趣的,就是墨水脫色。
女兒薩拉·卡明斯基說,父親偽造證件純粹是無心之舉,因為阿道夫的家人是猶太人,所以遭到追捕,被帶往德蘭西集中營,多虧有阿根廷證件,他們才得以離開集中營。但是逃離了集中營,并不意味著他們就安全了,因為他們的證件上還蓋著“猶太人”的章。
為了家人的安全,薩拉·卡明斯基說:“我祖父決定弄假證件。我父親一直被教導做守法公民,從沒想過辦假證件這回事。但為了家人,他去見了一個來自抵抗軍的人。那時文件是硬皮的、手寫的信息,上面還要填寫工作。他讓人家把他的職業(yè)寫成‘染匠,突然,那人問他:‘你是染匠,那你知道怎么去掉墨跡嗎?父親說:‘當然知道。那個人告訴父親,抵抗軍正面臨一個大問題,即使是頂級專家也無法去除一種‘不可磨滅的墨跡,即‘威迪文藍墨水?!?/p>
阿道夫·卡明斯基給出的建議是用乳酸,這個辦法被證明非常有效。抵抗軍對這個17歲的年輕人刮目相看,立刻雇用了阿道夫。薩拉說:“實際上,我父親自己都不知道,他當時發(fā)明了如今在每個學生的鉛筆盒里都能找到的所謂的‘涂改液。”
阿道夫·卡明斯基雖然是實驗室最年輕的學徒,但是很快就成為“技術主力”。他安置印刷機,開始修照片,做橡膠印章,發(fā)明各種各樣的東西,還用一個自行車車輪和其他材料造出離心分離機。
從此,阿道夫·卡明斯基也是來無影去無蹤的“朱利安·阿道夫·凱勒”,還是大名鼎鼎的幕后推手“約瑟夫先生”。他有無數(shù)個姓名,亦有數(shù)不清的身份。在家人和朋友面前,他是一名在部里工作的普普通通的文員;在抵抗組織成員眼中,他卻是一位行蹤詭異、技藝非凡的專家。
阿道夫·卡明斯基并不是一個人在戰(zhàn)斗,在他早年加入的抵抗組織中,有一群像他一樣的年輕人,為這份“事業(yè)”奮斗著。曾經(jīng)有一次任務緊急,需要他們在3天之內(nèi),為300個孩子趕制超過900個各類證件。
阿道夫清楚地知道時間的緊迫:“我每睡1小時,就有30人喪命?!睘榇?,他幾乎不眠不休,在體力嚴重透支的情況下持續(xù)工作,甚至昏倒在實驗室的地板上……最終,阿道夫·卡明斯基在“二戰(zhàn)”時期拯救了1.4萬多名猶太人,使眾多猶太家庭免于承受那段殘酷黑暗的歷史。
“二戰(zhàn)”結(jié)束后,阿道夫·卡明斯基“造假證”的事業(yè)還在繼續(xù)。女兒薩拉·卡明斯基說,以色列還未建國時,父親曾偽造文件幫助集中營的幸存者移民到巴勒斯坦;阿爾及利亞戰(zhàn)爭期間,他幫助阿爾及利亞人偽造文件;他還為受迫害的南非黑人偽造文件。他的“服務區(qū)域”還涉及拉丁美洲、歐洲等。越戰(zhàn)期間,他甚至為美國逃兵偽造文件,因為他們不想對越南人使用暴力。1968年“五月風暴”時,父親根本沒時間理會游行,因為他要為15個國家服務。直到1971年,阿道夫·卡明斯基才結(jié)束了制作假證的生涯。
薩拉表示,父親從17歲起就一直為沒能帶朋友一起逃出集中營而愧疚,這種愧疚感伴隨了他一生,也是這40多年來他贗造文件的根源:“為此,他付出了很多代價——首先是經(jīng)濟上的損失,他拒絕接受報酬,對他而言,接受報酬就意味著他的行為有功利性,這是他不能接受的。所以他白天當攝影師,晚上造假,一生都窮困不堪?!?/p>
除了物質(zhì)上的犧牲,還要付出情感上的代價——阿道夫無法帶著秘密與妻子一起生活,無法向家人解釋自己每晚在忙些什么。薩拉說為了寫這本書,她曾去詢問同父異母的姐姐,問她是如何看待父親的,“姐姐說父親總是答應周日帶他們?nèi)ド⒉?,他們會穿得整整齊齊地等他,但他幾乎從未出現(xiàn);父親說會給他們打電話,但他也沒有。后來他不回家了,再也不出現(xiàn)了,他們想,也許父親已經(jīng)死了。我的哥哥姐姐以為他們被父親拋棄,成了孤兒”。
薩拉說,小時候自己一直以為父親就是個普通人。“他是一名普通平凡的攝影師,總是教育我們要遵紀守法,從沒透露過他過去的事”。
薩拉回憶說,高中的一次考試,她發(fā)揮失常,考得非常差。她不想讓父母知道,就嘗試著偽造父母的簽名,結(jié)果被母親發(fā)現(xiàn)了,生氣的母親大聲斥責她。父親下班后,薩拉提心吊膽地等著再被父親痛斥一頓?!翱蓻]想到,他看著我開始大笑,笑得停不下來,手里還拿著我的作業(yè),說:‘薩拉,你還不夠努力,沒發(fā)現(xiàn)你簽得太小了嗎?你該偽造一個更像的?!?/p>
還有一次,薩拉在整理他們申請法國國籍的資料時,看到一封感謝信。那封信對父親在1945年為法國軍方情報和反間諜工作做出的貢獻表示感謝?!巴郏腋赣H居然是特工?像007那樣的嗎?我有很多問題想問,不過他并沒有回答”。
后來,薩拉知道父親參加過“二戰(zhàn)”和阿爾及利亞戰(zhàn)爭,但仍是小女孩的她,以為父親參戰(zhàn)的意思就是當兵?!昂茈y想象父親這樣一個非暴力和平主義者戴著頭盔扛起槍的樣子”。
薩拉做了母親后,覺得是時候把父親的故事記錄下來了。“父親已不再年輕,即將迎來他78歲的生日,而我24歲,剛有了兒子阿萊克。所有這一切觸動了我,我意識到,父親不會長生不老,阿萊克有機會了解他的外公嗎?我突然非常害怕,害怕父親隨時把他的秘密帶走”。
在阿萊克咿呀學語時,一天,薩拉問父親,能否為他寫本書,阿道夫答應了。在保持沉默了30多年后,阿道夫決定把自己的故事告訴女兒。阿道夫·卡明斯基之所以緘默30余載,與他當年的身份、處境不無關系,畢竟他是一位證件偽造者。薩拉說:“他為了這份‘事業(yè)甘冒坐牢的風險,運氣不好的話甚至會被判死刑。這也是父親直到那么多年后才同意揭開秘密的原因?!?/p>
(弘 毅摘自《北京青年報》2019年12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