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師范大學 傳媒學院,吉林 長春 130024)
我國作為一個統(tǒng)一的多民族國家,民族政策、民族關系等問題一直占據著重要位置。經歷了動蕩不安的近代史,中華民族內部單個民族之間黏合性的修復也被提上日程。百廢待興時期的東北電影制片廠也最先關注到了民族團結問題,率先出品了《內蒙人民的勝利》《草原上的人們》兩部民族題材影片。作品體現(xiàn)了“東影”直面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民族間的誤解和隔閡,尊重少數民族文化,引導其進入公民的政治身份,塑造共同理想信念來重建中華民族的認同感。
我國是一個多元文化的共同體。其文化不允許被某一個因素或特征所定義,各個民族文化也需要被所處的共同體所尊重。這樣的尊重是對民族文化價值的肯定,使其能夠在中華民族文化共同體中確定自身的位置,找到安全的發(fā)展空間。所謂民族認同即是誰屬于或不屬于這個共同體,以及誰是或不是被賦予名分并據此提出主張。[1]所以尊重少數民族,給予其文化身份的認同和發(fā)展空間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民族影片所需要解決的首要問題。“東影”站在尊重蒙古族民族文化的角度,以欣賞、贊美的筆觸描繪內蒙古人民生活和草原風光的兩部作品可以說體現(xiàn)了這一要求。兩部影片在立場上堅持民族平等。
兩部作品直面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后少數民族同胞對民族關系的看法,以理解的態(tài)度緩和矛盾?!秲让扇嗣竦膭倮分袨橥鯛敺篷R的頓得布對漢族人有著抵觸情緒,影片直面這樣的矛盾,以頓得布慢慢意識到出賣自己民族的到底是什么人,從而加入民族解放的隊伍為結局。[2]
兩部作品均對內蒙古獨特的風情和草原的自然風光予以浪漫主義的表現(xiàn)和深情的歌頌。作為本文研究對象的兩部影片都對一望無際、風光無限的大草原進行了重點的描繪。《內蒙人民的勝利》中烏云碧勒格赤腳在草原上趕著羊群,雪白的羊群和在風中好似流動著的茂密草場,成全了觀眾對于蒙古大草原的夢幻想象?!恫菰系娜藗儭犯窍褚皇咨⑽脑?,展現(xiàn)了草原四季的風景。開篇江濤一樣洶涌奔騰的牛羊和馬群,塑造了對于內蒙古風光的宏大印象,以這樣一個外化的生動符號,將觀眾帶入內蒙人民最切近的生活。兩部影片也處處向觀眾展示了真實又迷人的內蒙古風情,特征突出且富有感染力。導演的表述并不是站在其他民族角度對其進行獵奇式的想象和觀照,而更接近于深入其中油然生發(fā)的感嘆。《內蒙人民的勝利》開頭的套馬場景鏡頭語言豐富飽滿,頓得布揮鞭深入飛馳的馬匹間,充分展現(xiàn)了蒙古青年奔放豪邁的氣質。《草原上的人們》中那達慕大會上姑娘們跳著本民族的舞,漢子們一招一式地角力摔跤,都彰顯了新中國蒙古族人民生動、充滿激情和希望的新生活。在宏大敘事文本之下彰顯了豐富靈動的少數民族文化元素,顯現(xiàn)了少數民族是以具有差異性的面貌和積極的姿態(tài)參與到民族國家的建構之中的。[3]
在給予民族文化同等的尊重,為不同文化創(chuàng)造空間的時候,還要保持共同政體的概念。其隱含意義在于使用人民、公民這樣的政治概念來將族裔性的民族主義引向公民的民族主義或說是愛國主義。十七年時期,我國創(chuàng)造了許多為共和國吶喊和歌唱的影片。其中對人民翻身做主人和人民主體性進行強調的影片屬于一個典型,有著許多優(yōu)秀的例證,如《白毛女》。這樣的主題在共和國建設初期少數民族電影的創(chuàng)作中也屢屢涌現(xiàn),本文討論的兩部作品《內蒙人民的勝利》《草原上的人們》以及講述西藏廢除農奴制的作品《農奴》等都是其中的代表作品。
所謂族裔民族主義與公民民族主義之間的區(qū)別為,前者是以族裔、語言、宗教或種族來感召人們的民族主義,后者是以共同遵守某些特定的憲法原則來感召人們的民族主義。在影片的具體表現(xiàn)中,公民的或是人民的民族主義首先包括的是《共同綱領》“中華人民共和國境內各民族一律平等,實行團結互助,反對帝國主義和民族內部的人民公敵,使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為各民族友愛合作的大家庭”的意義,其次還包括共同遵守某種經濟、生產上的原則,如《草原上的人們》中的生產小組、定居游牧。首先,兩部影片奮斗的目標和基礎都是人民性的。其次,兩部作品都將人民放在了主體性的地位,表現(xiàn)了歷史并不僅僅是個別偉人的、統(tǒng)治階級的,更是人民的。正如2014 年10 月,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所指出的:“社會主義文藝,從本質上講,就是人民的文藝?!?/p>
《內蒙人民的勝利》以建立共產主義自由、平等的新中國為奮斗目標。如《人民日報》1951 年3月16 日報道所表“頓得布參加了人民解放軍蒙漢聯(lián)軍的行列,為解放全中國而奔向光明的前程”[4],其斗爭目標變?yōu)榱私夥湃袊鴱亩鵀槊晒抛迦嗣褛A得平等的公民身份?!恫菰系娜藗儭犯窃谛轮袊幕A上維護祖國統(tǒng)一穩(wěn)定和公民身份,遵守著經濟、生產上的共同原則。經驗豐富的老村長維護的是生產小組的合理性,女兒追求的是新中國制度帶來的價值觀。薩仁格娃在最后的演講中明確展示出的也是對于國家范圍的集體榮譽感和奉獻精神。
人物形象的塑造也致力于突出人民的主體性。這一方面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族影片的一大特點,曾被研究者反復提及與論述。具體到本文所討論的兩部影片中則體現(xiàn)為塑造了光輝美好的主要人物。兩部影片都以蒙古族的普通人民群眾為描述對象,突出了其眾多美好品質。如頓得布對于民族的忠誠,以及醒悟后不畏強暴挺身而出。薩仁格娃勤勞能干,年年都是隊里的勞動模范。面對蒙奸機智勇敢,只身騎馬追去制服寶魯。由此塑造了一群站在國家和民族雙立場上的少數民族正面人物。類似人物的塑造肯定了人民的主體性,肯定了人民的價值,而這樣的價值也內化在追求國家獨立和發(fā)展的過程中。實際上,不僅國家需要公民的忠誠,每一個公民更需要國家的庇護,“人權能得到保護,更多是因為我們是有力量國家的成員……因為民族—國家能夠給予實實在在的安全感”[5]。所以影片將對族裔的認同轉換為對國家的公民立場的認同,這是雙向的選擇。
對于一個多民族國家來說,民族差異性是必然存在的,相互尊重彼此的個性是團結的前提。面對民族間的個性和差異,“東影”出品的兩部少數民族影片都選擇強調和塑造各民族人民共同的焦點。如本文開篇提及的比庫·派瑞克對于民族認同的表述,它既是一種身份的證明,更是一種緊密相連的關系。而本文所分析的兩部影片則是通過聚焦共同的理想和焦點,建構意識上的命運共同體來緊密這種關系的?!秲让扇嗣竦膭倮穼⑵涑尸F(xiàn)為中華民族的解放,國家范圍內人民的自由?!恫菰系娜藗儭穭t將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以及集體榮譽感作為共同理想。簡而言之,即表現(xiàn)解放前的革命時期與解放后的建設時期兩個不同背景的作品,分別在影片中為少數民族和漢族塑造了共同的革命理想與生產生活理想。
《內蒙春光》至《內蒙人民的勝利》的改編主要是“東影”編導人員在該問題上的改良。改良后的《內蒙人民的勝利》重點修正了蒙古王爺這一人物,他不再激烈地反對共產黨,抵觸解放,而是首鼠兩端猶豫不決,成了可改造和團結的對象。單就影片創(chuàng)作來看,王震之認為《內蒙春光》原片二元對立的敘事模式中,斗爭目標應該更加明確和統(tǒng)一,應團結少數民族,從而建立自由平等的國家。厘清斗爭目標的過程也就是樹立共同理想的過程,原動力便來自各族人民共同對自由、平等、和平的新中國的向往。[6]
《草原上的人們》將民族的焦點和共同理想確定在了集體榮譽感、自我價值實現(xiàn)和對美好生活的追求上。影片雖在其中穿插了愛情、反特的線索,但男女主人公的核心行動線都是在追求美好生活之路上實現(xiàn)自我價值。影片開頭薩仁高娃的臺詞就熱情地表達了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到那個時候,咱們也點上電燈了,用機器割草,用機器剪羊毛,機器……”。片中男女主人公的價值選擇都無一例外地是要依靠自身的勞動換取榮譽與尊重,爭當勞動模范取得流動紅旗??傮w上漢族與蒙古族由于奮斗目標一致而呈現(xiàn)攜手共進,相互幫扶的狀態(tài)。在影片的最后,對個人榮譽感的追求更是上升為對集體榮譽感和國家大愛的呼喚。女主角薩仁高娃在制服蒙奸獲得組織表彰時有一段發(fā)言:“我們生活在毛澤東時代,我們的生產建設不光是為我們的內蒙古草原,應當是為全國。讓各族的人都能穿上我們羊毛織成的毛呢,我們牛皮做的皮鞋。我們內蒙古草原和祖國是分不開的。毛主席給我們好生活,我們只有這樣才能對得起共產黨、毛主席?!边@一段獨白可以說是影片對于新中國建設時期共同理想塑造最直白的注釋。
所謂命運共同體則是:“建立在共同的歷史淵源、共同的現(xiàn)實利益以及共同的未來愿景之上的,強調在互相交往和影響之中經歷和分擔共同的命運,呈現(xiàn)一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誰也離不開誰’的狀態(tài)的共同體?!盵7]這樣的命運共同體狀態(tài)在“東影”時期兩部影片描述的解放前以及新中國建立初期,便具體體現(xiàn)為共克時艱。
《內蒙人民的勝利》一片中內憂外患、矛盾叢生的外部環(huán)境是各族人民共同面臨的困境,影片開端蒙古族王公、蒙古族平民、共產黨特派員、國民黨、蒙奸等之間矛盾叢生,立場各異。該片在受到批評經過改編后,導演和編劇一改將少數民族按階級分割開來的做法,重點將蒙古族人民作為一個整體來進行書寫。其意義便是將蒙古族全族人民與爭取解放的漢族人團結在一起,共同爭取國家的自由和平等,共克時艱?!恫菰系娜藗儭分薪巧媾R的問題有斗蒙奸、戀愛問題、生產生活問題,占主要地位的還是生產生活層面。內蒙古惡劣的春季風暴,大批牲口的飼養(yǎng),虎視眈眈的狼群等,都是內蒙古人民生活的主要問題。危機解決的主要原因依舊是民族的團結和黨的支持,但其中也更加突出了以女主角薩仁高娃為首的蒙古族人民的勇敢和智慧。
雖然兩部影片的背景時期、歷史環(huán)境、宣傳的政治思想,乃至樹立的共同理想都有所不同,但都是生發(fā)于人民對于自由美好生活樸素、熱忱的向往。也正是因為兩部影片構建的焦點來自各民族人民共同的愿望,所以才能夠成功地密切這樣一種關系。
綜上,“東影”對于民族題材的嘗試有著國家敘事、民族政策宣傳、二元對立敘事等特征,與今日相關題材的影片相去甚遠,但也符合當是時的國內環(huán)境和政治需要?!皷|影”作為新中國電影開天辟地的角色,對于恢復民族間黏合性,建立各個維度認同的方面也作出了自己的努力,且收獲了良好效果。這一時期的兩部影片對于民族間黏合性的努力和期待可以用邁克爾·伊格納杰夫的設想作為總結,那就是守望著“相互平等、享有權利的公民,為著共同的政治實踐和價值觀聯(lián)合在愛國的旗幟下”[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