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的世界經濟跌宕起伏。之前的數(shù)年，全球經濟因單邊主義和保守主義抬頭而不斷失去增長動力和活力，開放和多邊面臨挑戰(zhàn)；之后則受到新冠肺炎疫情的沖擊，一度使人們對全球經濟是否會重蹈大蕭條和金融危機的覆轍憂心忡忡。2020年疫情控制得比較好的東亞，其經濟修復也較好。中國可能是全球唯一獲得經濟正增長的主要經濟體。那么2021年的世界經濟走勢如何？是如IMF預測的那樣，出現(xiàn)超過5%的強反彈，還是仍有許多不確定性？

鐘偉：歡迎兩位參與本期的“圓桌”討論。新冠肺炎疫情使得2020年的世界經濟又添變數(shù)。人們期待在2021年能出現(xiàn)經濟復蘇。一些國際機構也預測，明年發(fā)達經濟體GDP增速會在4%以上，而新興經濟體則會增長約6%。這相較于2020年可謂V型復蘇。臨近歲末，人們似乎有更多的憂慮。例如：是否還會有經濟體陷在疫情泥潭中無法自拔，新冠疫苗上市后能否滿足全球的需求并可負擔，以及美國的單邊主義是否會繼續(xù)發(fā)酵并阻礙全球復蘇進程？在兩位看來，2021年，世界經濟的強勁復蘇是否可期？會遭遇哪些挑戰(zhàn)？

張明：根據(jù)IMF世界經濟展望2020年10月的最新預測，2020年全球經濟萎縮4.4%，2021年全球經濟增長5.2%。應該看到的是，2021年預期的高增長主要是2020年的低基數(shù)所致，實際上2021年的全球經濟總量也僅僅是回到了2019年的水平。從目前來看，2021年全球經濟能否超過5%，也依然存在如下變數(shù)：一是新冠疫情的演進方向。目前來看，全球的疫情演進并不樂觀。疫情的重心已經由發(fā)達國家轉向新興市場：印度的確診人數(shù)很可能在年內趕超美國，拉美的疫情演進也極不樂觀。如果能夠大規(guī)模使用的疫苗不能盡快面世，那么2021年新興經濟體經濟增速可能會顯著低于預期。二是美國大選之后的國際經貿政策是否會發(fā)生變化。如果美國單邊主義貿易政策變本加厲的話，2021年全球貿易走勢將較為暗淡。

謝亞軒：對各國明年經濟增速的較高預期主要基于低基數(shù)效應，并不意味著經濟的強勢復蘇。就經濟本身而言，預計仍將保持緩慢復蘇的態(tài)勢。全球化進程的停滯雖然因特朗普上臺后大力推進單邊主義而被放大，但也并非剛剛出現(xiàn)。它是金融危機后全球經濟處于“低增長、低利率、低通脹”的長期停滯狀況的一個結果，但也是加劇這種狀況的一個原因。未來逆全球化是加速還是逆轉，一方面會受到美國大選結果的影響；另一方面，也要看經濟復蘇的進程和加強國際合作的經濟動力。

復蘇的大趨勢較為明確，但復蘇的水平和強度可能面臨兩個挑戰(zhàn)：一是勞動生產率是否受到了新冠肺炎疫情的永久性沖擊；二是債務高企對企業(yè)投資意愿所產生的抑制。

鐘偉：2020年伴隨疫情而生的，是發(fā)達國家規(guī)模空前的宏觀刺激政策，其力度遠遠超出了次貸危機時期。這些宏觀政策提高了宏觀杠桿率，使量寬政策和低利率持續(xù)泛濫。在2021年，這些刺激政策會否收斂甚至退出？宏觀調控將主要考慮哪些因素，是就業(yè)，通脹亦或其他？

張明：從財政政策來看，2020年很多發(fā)達國家財政赤字占GDP的比率都超過或接近10%；從貨幣政策來看，不少發(fā)達國家都實施了零利率（負利率）與量化寬松政策。在2021年，預計發(fā)達國家財政政策的擴張程度將會顯著下降，經濟增速依然低于潛在增速，且通貨膨脹水平也仍會處于低位。預計發(fā)達國家就業(yè)市場將會繼續(xù)好轉，尤其是美國勞動力市場。總體來看，通貨膨脹水平仍將處于低位，尤其是剔除了食品與能源價格的核心通貨膨脹率。如果2021年全球經濟增速低于市場預期，那么擴張性宏觀政策的退出，將會繼續(xù)推遲。

謝亞軒：當前雖然美聯(lián)儲表明不急于退出寬松的貨幣政策，但是基本面的演變方向已使美聯(lián)儲缺乏動力再加碼寬松力度，市場對于流動性的預期實際上已經發(fā)生了潛在變化。

從金融危機的經驗看，金融危機后美國經濟增速從危機時段回到正增速兩個季度后，美聯(lián)儲終結了QE，但后續(xù)又重啟了QE。據(jù)此來推測，美聯(lián)儲有可能在2021年年中或更晚開始逐步終止QE。2020年8月美聯(lián)儲重新解構了“充分就業(yè)+物價穩(wěn)定”雙支柱政策框架，提出關注“與最大就業(yè)水平的差距（缺口）的評估”和“平均2%的通脹”。這一做法表明，當前的宏觀調控已經考慮了對全球經濟長期處于“低增長、低利率、低通脹”以及人口老齡化、技術進步緩慢、貧富差距加大等一系列中期不利因素的影響。而對于短期，美聯(lián)儲政策將更加側重于關注疫情帶來的經濟前景的不確定性和勞動力市場的修復，因此美聯(lián)儲邊際收緊政策的進展會非常溫和。

鐘偉：疫情給全球資本流動帶來變局。全球供應鏈因多重因素一度承壓，而資產價格則大起大落。在兩位看來，2021年的全球貿易和以股市為代表的資產價格會如何演繹？

張明：2021年，全球貿易走向具有一定的不確定性。一方面，隨著全球經濟的復蘇，基本面的改善將會導致貿易增速顯著反彈；另一方面，新冠疫情可能依舊延續(xù)，并重創(chuàng)在全球生產鏈上處于核心位置的新興市場國家。這兩個因素將會制約貿易增速的反彈速度。全球風險資產價格在2021年會依然充滿波動性。一方面，全球股票價格會受到零利率、負利率與量化寬松政策的支撐；另一方面，疫情沖擊則會導致上市公司業(yè)績惡化，從而進一步提高股市估值。估值偏高的股市對貨幣政策邊際變化以及預料之外的沖擊會非常敏感。我認為，2021年的美國股市依然具有較大的不確定性，不排除顯著向下調整的可能。

謝亞軒：經濟增長始終是貿易的錨，因此在全球經濟復蘇的前提之下，全球貿易也將趨于活躍；但同時，也會呈現(xiàn)出一定的結構性特征：隨著其他國家供應能力的恢復，全球更為依賴中國供給的局面可能出現(xiàn)一定程度的逆轉，中國在全球貿易中的份額或面臨挑戰(zhàn)。

2021年，對于股市而言，雖然名義增速回升、盈利改善會對其構成支撐因素，但是在復蘇進程中，寬松的貨幣政策沒有必要進一步寬松，甚至可能開啟正常化和邊際收緊。而流動性因素的這一潛在壓力將使得股市波動性明顯上升，難以出現(xiàn)流動性盛宴下的大漲局面。不過，出于對財富效應、經濟漸進復蘇、債務壓力等因素的考慮，當前的貨幣政策也仍將維持相對寬松的局面，預計權益市場將在震蕩中小幅上漲。全球債券市場在流動性和基本面層面都面臨著壓力。好在國內貨幣政策一直相對克制且更早開啟了正?；?，故利率走勢或不同于海外，債券市場仍可能存在階段性機會。

鐘偉：中國在2020年疫情控制出色，刺激政策靈活克制，經濟率先全面復蘇，同時，央行也表示，將把常態(tài)化貨幣政策盡可能維持更長的時間。在雙循環(huán)的經濟格局下，2021年中國經濟的亮點和挑戰(zhàn)何在？會否受到外部復蘇進程的較大影響？對此應做好怎樣的政策預案？

張明：2020年中國經濟的亮點有三：一是二、三季度出口表現(xiàn)遠超預期；二是房地產投資的韌性猶在；三是以線上零售、遠程辦公、在線培訓為代表的新興行業(yè)在疫情背景下快速發(fā)展。2020年中國經濟面臨以下挑戰(zhàn)：一是中低收入群體受疫情沖擊較大，導致迄今為止消費增速復蘇不盡如人意；二是內外需低迷與產能高企導致制造業(yè)投資復蘇乏力；三是以服務業(yè)中小企業(yè)為代表的企業(yè)受疫情影響很大；四是疫情后中國商業(yè)銀行不良資產比率可能會上升較快。在2021年，政府應盡量讓經濟增速接近潛在增速，處理好潛在金融風險，抑制短期資本的大規(guī)模流入，并對國際經濟環(huán)境的潛在惡化做好準備。

謝亞軒：今年在整體外需并不強勁的情況之下，我國對海外供給形成了替代，出口實現(xiàn)了較高增長。明年可能的亮點之一是出口替代效應繼續(xù)存在，再疊加全球經濟復蘇，我國出口或繼續(xù)強勁，國際資本流入也將持續(xù)。

明年面臨的挑戰(zhàn)之一來自政策方面。隨著經濟的恢復，政策確實需做出邊際調整。今年5月國內貨幣政策已經發(fā)生轉向，財政政策大概率在明年也會轉向。貨幣、財政政策轉向收緊及其對經濟增長產生的影響，具有較大的不確定性，對市場而言，可能存在預期差。 挑戰(zhàn)之二是私人部門資產負債表的修復。疫情期間，其資產負債表出現(xiàn)惡化，表現(xiàn)為杠桿率的上升。這可能會抑制未來私人部門進一步加杠桿的動力。

鐘偉：謝謝兩位的參與。兩位都指出了2020年我國經濟仍處于修復期，全球經濟則步履蹣跚。2021年，世界經濟或加速修復，但也如謝首席所言，低增長、低通脹、低利率的局面不會有太大改觀。我國經濟雖然持續(xù)回暖，但在結構改善上亮點不多。隨著我國宏觀刺激政策的收緊，維持宏觀杠桿率的穩(wěn)定仍然很重要。我國經濟在2021年的表現(xiàn)應大致穩(wěn)健，而股市、樓市等則難現(xiàn)流動性充裕的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