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雪敏，王艷華

(1.東北師范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部，吉林 長春 130024;2.東北師范大學 政法學院，吉林 長春 130117)

伴隨生產力和科技的不斷進步與發(fā)展，現(xiàn)代人擁有和享受著極為富足的物質生活。然而，日益豐裕的物質生活不僅沒有成為提升精神生活質量的現(xiàn)實力量，反而將其引向了物化的境遇，人在對物的不斷追逐與占有中喪失自身存在的意義，精神陷入到“無家可歸”的狀態(tài)中。在此背景下，如何正確理解和把握精神生活的物化處境，進而從根本上予以揚棄和超越則成為一個緊迫的時代課題。我們應自覺以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視閾對精神生活問題進行批判性反思和省察，從而引導人類超越困境，實現(xiàn)具有自由獨立性和內在超越意義的精神生活。

一、精神生活理解之傳統(tǒng)及其歷史唯物主義批判

作為人類生活的基本樣態(tài)，精神生活確認和實現(xiàn)著人的生命意義與價值。對精神生活的關注和反思構成了西方傳統(tǒng)哲學的重大主題之一。西方哲學史上關于精神生活的理解大致劃分為唯心主義和舊唯物主義兩大傳統(tǒng)，二者皆形成了各自的理論態(tài)度和思想見解。唯心主義認為精神生活是一種超感性的思辨活動和求知活動，最終指向對絕對存在和終極根據(jù)的追尋與求解。古希臘哲人柏拉圖認為，精神生活是以理性為原則的具有超驗性的求知活動，即對作為世界本體的“理念”的認知和把握，人的精神總是“昂首向高處凝望，把下界一切置之度外”[1]，對“理念世界”的專注和思考是人類最崇高的精神生活。柏拉圖所高揚的理性精神被以“近代哲學之父”著稱的笛卡爾承繼，笛卡爾的“我思故我在”命題的提出在一定程度上實現(xiàn)了精神指向的根本轉變，精神生活的追求從對人之外超驗本體的不斷求解回歸到對人自身內在精神的反思，由此開啟了人類理性精神的主體性前景。作為唯心主義哲學之集大成者，黑格爾將精神高抬為一種“絕對”和“大全”，并以其統(tǒng)攝人及其生活世界，認為絕對精神是唯一獨立自由的實存，人和自然界皆從絕對精神的外化以及揚棄這種外化進而回復到自身的完滿過程中產生出來，不過是絕對精神發(fā)展的產物。這樣一來，精神活動的主體——人湮沒在精神自我實現(xiàn)的進程之中，精神生活完全淪為抽象的“無人身的理性活動”?？傮w而言，唯心主義對于精神生活的理解展現(xiàn)出人類精神超越自然物質趨向高遠境界的努力，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了精神生活的自由性和超越性。但囿于過分強調純粹理性精神，精神便生活喪失了客觀物質基礎和現(xiàn)實性內容，最終變?yōu)橐环N空洞的抽象性存在。

唯心主義對于精神生活的理解，在舊唯物主義看來顯然是不能令人信服的。

舊唯物主義強調精神應當回歸物質的基本地平，人的主觀的精神世界本質上是物質性的，精神生活始終依賴于自然物質，不過是感性物質生活的附加部分。與柏拉圖不同，亞里士多德將對作為最高理念——善的認知與現(xiàn)實生活相結合，主張“幸福是生命的自然目的，也是最高的善”[2]，認為對理性精神的追求應與實現(xiàn)世俗生活的幸福關聯(lián)起來，由此凸顯出精神生活的感性化之維。直至近代，機械唯物主義進一步強調生活世界只有物質存在，人從屬于自然物質，人的精神生活只是物質生活的補充而已。拉美特利將包括人的心靈在內的一切活動都歸結為機械運動，認為精神活動不過是人的大腦機能對外界自然的刺激的直接反應。愛爾維修指出，“應當徹底地把精神看作是自然所賜予的”[3]，因為我們精神的活動就是對自然物質的“肉體感受性”。精神生活在霍爾巴赫那里甚至被還原為自然因果作用，完全服從于自然物質運動的規(guī)律和法則，“沒有一刻是自由的”。作為舊唯物主義的代表，費爾巴哈更是強調“是純精神的、非物質的、非感性的活動，那么，就其本身說來，即客觀上說來，是物質的、感性的活動?！盵4]囿于感性在費爾巴哈這里只是一種“單純直觀”，因而他將人的精神生活實質上等同于動物般受動的消極活動，毫無能動性可言。由此可見，舊唯物主義僅僅洞察到人類生活的客觀物質性，從而將人貶低為一般的自然存在物，人的精神生活變成了物質生活的機械復制和簡單延伸，喪失了自由獨立性和內在超越性。在現(xiàn)時代，失去超越本性的精神生活愈發(fā)陷入物質生活的泥淖中難以自拔，進而呈現(xiàn)出嚴重的物化傾向。

在歷史唯物主義看來，唯心主義與舊唯物主義關于精神生活的考察皆是片面的、抽象的，其根本在于以二元對立的思維方式對人及人的生活的抽象化理解。正如馬克思所深刻揭示的：“從前的一切唯物主義(包括費爾巴哈在內的唯物主義)的主要缺點是：對對象、現(xiàn)實、感性，只是從客體的或者直觀的形式去理解”[5]，僅僅從客觀性、直觀化角度理解人，導致以費爾巴哈為代表的舊唯物主義過分強調人的物質性，將人當作一般自然存在物來看待，以致于夸大了人的生命的自然屬性而徹底遮蔽人的生命的超自然屬性，人淪為無自由和能動性的“僵死的人”。由此一來，人的生活也就失去了本有的精神性和超越性，僅僅體現(xiàn)為單一化的物質生活，精神生活實質上被抹殺掉了。與之相反，以黑格爾為代表的唯心主義只是從主觀性、能動方面理解人，過分強調人的精神性存在，將人變?yōu)榫瘛⒗砟畹某橄蠡?，在對人的超自然生命的極度重視中卻也無形地將人及其生活的現(xiàn)實基礎抽掉了，人的精神生活只能淪為虛幻的、無真實性可言的抽象存在。在這種形而上學的對立思維方式下，唯心主義和舊唯物主義對于人乃至人的生活理解無論是從客觀方面抑或是主觀方面出發(fā)都是抽象的，一味地強調生活的物質屬性或者精神屬性都是片面的，最終造成了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的尖銳對立。在批判繼承精神生活理解的唯心主義與舊唯物主義傳統(tǒng)的基礎之上，馬克思從歷史唯物主義的根本視閾出發(fā)，以實踐觀點的思維方式理解人及人的生活，強調人不僅是自然存在，更是以實踐方式自我創(chuàng)生和發(fā)展的超自然存在，人的生命在其現(xiàn)實性上是自然生命和超自然生命的否定性統(tǒng)一，超自然生命作為對自然生命的揚棄和升華，是人的自由自覺的生命本性的體現(xiàn)，自然生命和超自然生命共同構成人的真實生命的完整內容。人的生命的雙重本性從根本上決定著人的存在既是客觀的、受動的，也是主觀的、能動的，人的生活不只體現(xiàn)為依賴于自然物質的物質性生活，也表現(xiàn)為憑借實踐活動不斷創(chuàng)造并實現(xiàn)意義和價值的內在超越的精神生活，物質生活與精神生活既相互對立，又彼此溝通，二者統(tǒng)一于人的現(xiàn)實生活并推動著現(xiàn)實生活世界的發(fā)展與進步。通過對人及生活的歷史唯物主義理解，馬克思徹底揚棄和超越唯心主義與舊唯物主義的二元對立，實現(xiàn)了對人的精神生活的辯證覺解。

二、歷史唯物主義對精神生活的辯證覺解

立足實踐觀點的思維方式，歷史唯物主義將精神生活置于人的現(xiàn)實生活的總體中并作為重大的生活實踐問題來理解和把握，內在關聯(lián)著人的自由而全面發(fā)展的終極性問題。在馬克思看來，“全部社會生活在本質上是實踐的”[6]，因而對于精神生活，我們既不能像唯心主義那樣抽象化理解，也不能如舊唯物主義那般直觀化理解，應當作實踐去理解，人的實踐活動是精神生活的真實根基。于《1844年經濟哲學手稿》中，馬克思首先指出作為精神生活主體的人正是在改造現(xiàn)實世界的實踐活動中，才得以生成、確證并占有自身本質，進而成為真正的、全面的、豐富多樣的人。從最根本的意義上來說，人是在實踐活動中成其為人的，實踐是人所特有的生命活動方式。馬克思還強調，人的感覺、意識、精神等也是在實踐基礎上形成的，他認為只有在改造自然的對象性活動中，感覺、意識才成為確證人類本質力量的人的感覺和人的意識。脫離人的實踐活動，人的感覺、意識就不會具有屬人的特質，也不會敞開其歷史豐富性。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馬克思一針見血地指出“‘精神’從一開始就很倒霉，受到‘物質’的‘糾纏’”[7]，精神有其產生的客觀物質前提，精神之所以能夠成為相對獨立的存在，是囿于私有制條件下舊分工所造成的物質勞動與精神勞動的分離?？傊?，歷史唯物主義立足于人的實踐活動理解精神生活，強調精神生活的實踐根基，正是實踐為精神生活注入了現(xiàn)實性內容，使其真正成為人的生活方式，從而不斷確證和實現(xiàn)人生意義與價值。

馬克思指出，實踐是人改造現(xiàn)實世界的物質性活動，是人的自我超越和自我發(fā)展的創(chuàng)造性活動，“它內蘊著現(xiàn)實生活世界對立統(tǒng)一、變化發(fā)展和自我否定的基本精神”[8]，因而馬克思理解精神生活的實踐觀點的思維方式是一種辯證法的思維方式。立足于實踐辯證法，我們就會看到精神生活的社會歷史性，它始終是一個矛盾的、辯證的發(fā)展過程，而理想性與現(xiàn)實性之間的矛盾構成了精神生活的內在矛盾。具體來說，人的意識、精神世界不過是對客觀現(xiàn)實的反映，因為“意識在任何時候都只能是被意識到了的存在，而人們的存在就是他們的現(xiàn)實生活過程?！盵9]然而人的精神生活不僅是現(xiàn)實性存在，更是一種理想性存在，“是把現(xiàn)實變成理想的現(xiàn)實存在?！盵10]人總要給自己創(chuàng)造一個理想的世界、理想的人生，即列寧所說的“給自己構成世界的客觀圖畫”[11]，并以行動改變世界，把人生變成“有價值”“有意義”的人生。就此而言，人的精神既是依照“物的尺度”來活動，又是按照“人的尺度”來活動，精神生活不僅要為人的日常生活和行為尋找、提供具有現(xiàn)實性的依據(jù)和準則，而且要敞開葆有內在超越性的生活理想和生活意境?，F(xiàn)實性與理想性的矛盾構成了精神生活的內在張力，推動精神生活本身向著更高的境界提升，并呈現(xiàn)出一定規(guī)律性即精神生活與物質生活的辯證發(fā)展規(guī)律。一方面，物質生活是精神生活的基礎，是其得以形成和發(fā)展的重要前提和條件，建基于物質生產實踐基礎上的精神生活受一定物質生活條件的限制，因而不能完全脫離和割裂于物質生活。另一方面，精神生活對物質生活并非亦步亦趨，具有相對獨立性和內在超越性。人類精神的主動性使得精神生活經由實踐“自己構成自己”“自己超越自己”，成為源于卻高于物質生活的自由的生活樣態(tài)，為人的生活構建出一個崇高的“意義世界”，不斷引領和提升物質生活的發(fā)展與進步。

歷史唯物主義基于實踐對精神生活所做出的深刻理解，徹底將精神生活及其發(fā)展融入了人自身存在與發(fā)展的整個歷史過程當中。這樣，人的精神生活便總是處于一定的人類存在與發(fā)展的歷史形態(tài)中，人的發(fā)展形態(tài)從根本上決定著精神生活的發(fā)展形態(tài)。眾所周知，馬克思以人的存在方式的歷史性變革為基礎，將人的發(fā)展基本劃分為人的依賴關系、以物的依賴關系為基礎的人的獨立性和個人全面發(fā)展基礎上的自由個性三大形態(tài)。依此，我們可以將人的精神生活的發(fā)展劃分為三種形態(tài)：以“人的依賴關系”為特征的精神生活、“以物的依賴性為基礎的人的獨立性”為特征的精神生活和以人的“自由個性”為特征的精神生活。具體而言，以“人的依賴關系”為特征的精神生活主要指遠古社會中人的精神狀況。在生產力極其低下的自然經濟社會，人在自然力量面前的渺小和脆弱迫使個人的生存依賴于一定的血緣群體或者權利共同體，在狹窄的地域范圍內去開展物質生產活動。在此社會條件下，人的精神生活也呈現(xiàn)出明顯的依附性，人只能依靠日常經驗去思考和認知，通過對神圣世界的信奉來滿足自身的精神需求，獲取精神慰藉和精神體驗。隨著生產力的提高和科技的發(fā)展，人類發(fā)展步入近代資本主義社會，物質生產活動范圍的不斷擴大使人們逐漸擺脫對自然的直接依賴和對共同體的完全依附，獲得了空前的獨立性。日益進步的物質生活為滿足和豐富人的精神需求創(chuàng)造了條件，但對物質的過分追逐和占有又導致精神生活陷入了物化困境，始終無法實現(xiàn)真正的自由。進入人類發(fā)展形態(tài)的高級階段——共產主義，人們共同占有生產資料，生產由整個社會有計劃地調節(jié)，社會生產將直接滿足全體社會成員的生活需要，每個人均可在廣泛的生產活動和普遍的社會交往中充分發(fā)展和發(fā)揮自己的才能和力量，最終生成并實現(xiàn)自由個性的發(fā)展。建立在自由個性基礎之上的人的精神需求從對物的沉淪中挺拔出來，展現(xiàn)出超越性和多樣性，精神生活也隨之實現(xiàn)真正的自由和豐富性。歷史唯物主義對精神生活的辯證覺解，為我們認識和把握現(xiàn)時代人的精神生活處境提供了重要的理論視閾和思想啟示。

三、揚棄和超越物化：以歷史唯物主義“照亮現(xiàn)代精神生活”

人類發(fā)展到今天，我們的精神生活究竟處于何種境況？依據(jù)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現(xiàn)代精神生活在總體上仍處于“以物的依賴性為基礎的人的獨立性”的狀況。在現(xiàn)時代，豐裕的物質生活為實現(xiàn)個體的獨立性提供了條件，而對物的過度依附也導致人的精神生活墜入物化的深淵，喪失了內在的超越性與意義性。物化構成了現(xiàn)代人精神生活的內在困境。那么，如何審視和理解精神生活的物化處境？又如何從根本上揚棄和超越物化，實現(xiàn)自由的精神生活？對此，西方現(xiàn)當代哲學家紛紛做出了深刻反思。馬克斯·韋伯揭示了工具理性所隱匿的實證主義態(tài)度給人的精神生活帶來的消極影響，主張將精神生活從工具理性的思維方式的宰制下解放出來。阿多諾、馬爾庫塞等法蘭克福學派則將精神生活的物化歸因于大眾文化對人的否定意識的消解和虛假需要的制造。海德格爾、薩特等存在主義強調個體生存的感性特質和絕對自由，試圖通過引導人們對自由精神的崇尚來克服精神生活的物化危機。整體而言，西方現(xiàn)當代哲學家對精神生活狀況的理解，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人類精神虛無的現(xiàn)實境遇，具有不可磨滅的理論價值。然而囿于缺乏生活實踐和社會歷史向度，他們對精神生活物化處境的探討始終局限于意識形態(tài)層面，未能揭示出物化的實質根源，因而無法真正理解和解決精神生活問題。與之不同，歷史唯物主義在“政治哲學、社會理論、歷史理論層面上所實現(xiàn)的對人的現(xiàn)代性處境及其精神生活問題的深刻理解，具有現(xiàn)代西方哲學的一些思想理論難以企及的高度和深度”[12]，因而我們應以“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的真正力量和獨創(chuàng)性”來“照亮現(xiàn)代精神生活”。

對于精神生活的物化處境，馬克思認為僅僅從意識形態(tài)層面進行考察是不徹底的，應深入其所根植的現(xiàn)代資本主義制度及生活實踐領域，“從現(xiàn)實政治制度的實踐方面展開對物化的批判”[13]。也就是說，馬克思對精神生活的物化批判實質是對資本主義制度的批判，物化批判是資本主義批判的題中應有之義。顯然， 作為唯物主義者，尤其是歷史唯物主義者，馬克思并不反對一般的物化。但是，馬克思發(fā)現(xiàn)在資本主義條件下，生存性狀的物化轉變?yōu)槲镉拔镆刍埂捌毡榈奈锘哂辛巳娴漠惢男再|”[14]。在資本邏輯主導的資本主義社會，資本增殖成為實踐活動的目的，人被貶為資本增殖的手段。這種目的和手段的顛倒，使得“物格代替人格進行盲目運動的機制的總和”[15]，造成并非物因人存在，而是人因物存活，“人是作為物的效用和價值的角度被看待和重視的”[16]。至此，人的價值等同于交換價值，人與人的關系淪為赤裸裸的交易關系，人的存在完全物化了。基于此，“資本的邏輯是物化和世俗化的邏輯”[17]，物化邏輯是資本邏輯在現(xiàn)時代的具體表現(xiàn)，它作為一種占統(tǒng)治地位的意識形態(tài)是以資本主義制度為實體基礎的。在物化邏輯的支配下，人的日常生活甚至思想意識也被統(tǒng)治和奴役，表現(xiàn)為商品拜物教意識。商品拜物教的本質在馬克思看來“只是人們自己的一定的社會關系，但它在人們面前采取了物與物的關系的虛幻形式”[18]，不過是人在“非神圣形象”中的自我異化。在商品拜物教面前，神性不復存在，“精神讓位于物欲，接受了物的奴役和宰制”[19]，人的精神沉溺于對物的占有和享受，精神生活在感性物質的歡娛中逐步單一化和物化，繼而喪失內在超越的意義性，陷入了虛無化的境地。如何揚棄和超越精神活的物化困境，已然成為現(xiàn)代人須直面的課題。

歷史唯物主義對精神生活物化批判的落腳點，是對精神生活物化的歷史揚棄與超越。西方現(xiàn)當代哲學家雖然對精神生活物化的解決之道進行了不懈探索，也給出了各種方案，但他們往往止步于物化表象，從文化、哲學等意識層面去克服物化，使其理論難免具有內在局限性。究其根本，他們未能覺知“精神生活的秘密不在人們的精神、意識自身之內，而在于人的總體的存在狀況和現(xiàn)實的生活過程之中。”[20]在歷史唯物主義看來，精神生活的物化始終是人類歷史實踐的產物，是在一定的社會歷史條件下產生的，因而揚棄精神生活的物化絕非純粹的意識層面的問題，而是一個復雜的社會實踐領域的問題，誠如馬克思所言，“不能靠人們從頭腦里拋開關于這一現(xiàn)象的一般觀念的辦法來消滅”[21]，而只能依靠社會歷史實踐的發(fā)展與進步不斷地揚棄資本主義制度及其生產方式，將人的存在和人的社會關系從資本邏輯的統(tǒng)治下解放出來，進而使人“重新駕馭這些物的力量”，使之成為生成和發(fā)展人的自由個性的人的存在。隨著人的存在狀況在共產主義社會中得以巨大提升，人的精神逐步掙脫“拜物教”意識的桎梏，最終在實現(xiàn)自身的解放和自由而全面發(fā)展的歷史進程中獲得內在的超越性和自由性，精神生活也隨之由物化步入全面自由的發(fā)展。馬克思相信，借助于社會歷史活動的發(fā)展條件，通過對資本主義制度的實踐變革，通過“自由人”的生成以及人的觀念的積極調整，精神生活問題終將在人類生活狀況的整體性提升和改善中自覺地克服和揚棄。

在現(xiàn)時代，人的精神生活仍處于歷史唯物主義所揭示的受資本邏輯統(tǒng)治的現(xiàn)實境況。歷史唯物主義對精神生活問題的批判性反思與理解對于我們擺脫物化，實現(xiàn)自由的精神生活具有重要的啟發(fā)性意義。對于精神生活的物化處境，歷史唯物主義以對資本主義制度的批判為邏輯起點，并從制度層面予以根本解決。因而現(xiàn)代人要走出精神生活的物化困境，首先應回到馬克思對資本主義制度的批判立場，對“非神圣形象的自我異化”展開持續(xù)批判，通過實踐的方式從根本上揚棄這種內生物化邏輯的資本主義制度，實現(xiàn)更為合理的、彰顯人類文明新型態(tài)的共產主義社會，進而為人的自由而全面發(fā)展提供更加健全、和諧的社會關系，這是現(xiàn)代人徹底實現(xiàn)自我解放和精神自由的基本前提。其次，現(xiàn)代人應葆有一種辯證的生活態(tài)度，正確看待和處理精神生活與物質生活的關系。歷史唯物主義認為，精神生活與物質生活是否定性統(tǒng)一關系，二者的協(xié)調發(fā)展構成了人類生活的整全性。然而，現(xiàn)時代人的精神生活與物質生活的關系嚴重失衡，精神生活喪失了內在的超越性，完全折服和同一于物質生活，進而呈現(xiàn)出物化的狀態(tài)。因此，我們應始終保持精神生活與物質生活的內在張力，自覺維持二者之間的動態(tài)性平衡，以內在超越的精神生活引導、提升物質生活，賦予人的現(xiàn)實生活以價值感和意義感，從而促進人的精神自由和生活的健全發(fā)展。最后，現(xiàn)代人需樹立一種科學合理的價值信念，以共產主義信仰引領人們走出精神生活的物化困境，構建具有自由個性的精神生活。馬克思所指明的人類精神困境解決的未來共產主義方向，實質上為人的精神生活的發(fā)展敞開了一種共產主義信仰理念。它始終將人的解放和自由而全面發(fā)展作為終極價值關懷，引導人們通過對現(xiàn)實生活狀況的實際改變，在人的自我否定、自我超越和自我完善的歷史實踐進程中，真正挺立起內在超越的精神生活，從而不斷提升自我人格，開拓人生境界。總而言之，歷史唯物主義對精神生活問題的徹底解決，指引著人類生活的前進方向，引領和塑造著時代精神。作為“改變世界”的哲學和“希望的哲學”，馬克思所開創(chuàng)的歷史唯物主義仍將煥發(fā)和展現(xiàn)出巨大的真理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