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同和

二

柳宗元 《與友人論為文書》曰： “……大抵生則不遇，死而垂聲者眾焉。揚雄沒而 《法言》大興，馬遷生而 《史記》未振?！绷谠奈膶W思想及其詩文作品，為世人接受的旅程同樣曲折漫長。中唐時期，柳宗元接受僅限于劉禹錫、韓愈等 “朋友圈”，晚唐時期，更是出現(xiàn)了少有的寂寞。至宋，才形成柳宗元接受史上第一個高潮。元明清時期，出現(xiàn)起伏之態(tài)。有一個史實，很有說服力：柳宗元一生，創(chuàng)作各類詩歌164首。檢索古今各種詩歌選本，卻驚奇發(fā)現(xiàn)，柳詩入列者少之又少。由宋·謝枋得選輯 《重定千家詩》和明·王相選輯 《五言千家詩》合并而成的蒙學讀本 《千家詩》，詩歌多選自唐宋名家名篇，易學好懂，婦孺皆知，且能朗朗上口；然而并無柳宗元任何詩作。清·孫洙于乾隆二十九年（1764）以 “蘅塘退士”署名選輯的 《唐詩三百首》，世代相傳，名氣極大，柳詩僅錄 《江雪》 《溪居》等4首。清王士禎編 《唐人萬首絕句選》，柳宗元絕句僅5首。惟沈德潛 《唐詩別裁集》，收錄柳詩數(shù)量達41首……迤邐至今，柳宗元聲名方大振。不但走進官府史冊，走進文人視野，也走進大中小學課堂，走進了尋常百姓家，且走出國門，為世界各國 “為文之士”爭相學習磨研。

游學柳永二地山水勝跡，參詳柳子 “利安元元”相關(guān)信息，解讀柳廟碑刻楹聯(lián)密碼，有助于我們走近 “千萬孤獨”的柳宗元。

柳宗元逝于唐元和十二年（819）。去世后第三年，唐長慶二年 （822），柳州人民修建了羅池廟。是年，韓愈作 《迎享送神詩》等詩文以祀之。南宋嘉定十三年庚辰九月初九 （1220年10月5日）重陽吉辰，祖碑 《荔子碑》刻制完成，置立于柳州羅池廟。此碑集柳子厚德政、韓昌黎文辭、蘇東坡書法為一體，神凝形聚，文情俱佳，是名副其實的 “三絕碑”。

永州 “荔子碑” （4方），乃滿人廷桂任永州知府時，于清同治五年 （1866），得碑文拓本，囑人復刻而成，并保留了跋記、敘記等沿革史料，是藝術(shù)價值極高的稀世珍寶！

泱泱華夏，古往今來，刻碑頌揚名臣賢相造福百姓者，不勝枚舉；然二地同傳一碑，巨擘大家運思操觚，凝神書丹，同贊一官福及黎黔者，可謂寡二少雙。

【碑文】

荔子丹兮蕉黃，雜肴兮進侯之堂。侯之舩 （同 “船”）兮兩旗，渡中流兮風汩之。待侯不來兮不知我悲。侯乘白駒兮入廟，慰我民兮不嚬 （同 “顰”）以笑。鵝之山兮柳之水，桂樹團團兮白石齒齒。侯朝出遊兮莫來歸，春與猿吟兮秋與鶴飛。北方之人兮謂侯是非，千秋萬歲兮侯無我違。願侯福我兮壽我，驅(qū)厲鬼兮山之左。下無苦濕兮高無乾， 秔稌 （jīng tú 粳稻與糯稻）充羨兮蛇蛟結(jié)蟠。我民報事兮無怠其始，自今兮欽於世世。

【譯詩】

荔子丹紅鮮艷，芭蕉澄黃飄香；

手捧肴蔬果品，進獻柳侯祠堂。

恭迎太守船隊，旗幡獵獵作響；

溯游中流風起，江水滔滔激揚。

久候太守未見，吾民神黯心傷。

忽報策馬駕到，倏然降臨廟堂；

傾情撫慰百姓，談笑如播暖陽。

鵝山桂樹叢叢，柳水白石齒齒。

柳侯移情幽遠，觀游朝出暮歸；

春與楚猿共吟，秋偕白鶴同飛。

北方士人偏頗，妄論太守是非；

千秋萬歲可證，柳侯與民無違。

祈盼福我壽民，驅(qū)鬼除惡山外；

低田無懼苦濕，高地遠離旱災。

稻谷充盈倉廩，蛇蛟蟠結(jié)交泰。

歲時祭祀柳侯，報事永不懈??；

崇仰欽敬如初，年年世世代代。

【淺品】

韓愈 《迎享送神詩》，19句，三個層次。

1—7句為第一層，描百姓迎柳盛況。七句話，有類律詩之起承轉(zhuǎn)合。一二句為 “起”，繪南國六月荔蕉之美，狀百姓踴躍祭奠之誠。以 “荔子丹兮蕉黃”起興，既點明時令，又渲染物候，層次分明，足以令人陶醉。黃丹二色，至尊至貴；參之肅然怡然，思之豁然超然。三四句為 “承”，描柳州官民迎接柳侯場面。聞?wù)f柳公即將登陸柳州，官家船隊集結(jié)柳江。 “侯之舩兮兩旗，渡中流兮風汩之”，百姓翹首遠望，場面十分熱烈，心情極為迫切。第五句為 “轉(zhuǎn)”， “待侯不來兮不知我悲”，不免有些失落。此處情感為一 “跌”。六七句為“合”，官民相聚，其樂融融。柳公沒有驚動百姓，未從水路行船破浪上行，而從旱路 “乘白駒兮入廟”。傾情撫慰百姓，談笑如播暖陽！

8—13句為第二層，敘柳宗元政績。柳州青山綠水，風景如畫。如何規(guī)劃藍圖，如何造福一方？柳宗元不辭辛勞，實地調(diào)查研究。“朝出游兮莫來歸，春與猿吟兮秋與鶴飛”，獲取第一手資料后，規(guī)劃、整改，造福百姓。其苦心或許為人誤解，甚至有人非議。但他認為，山水勝景，天然造設(shè)，可以使人清明寧靜，心境和平，思路更其通暢清晰，辦事更有效率，從而奏“理達而事成”之奇效。柳侯刺柳四年，積極傳播儒家思想，解放奴婢，改善百姓生活。這些功德，柳州人民，世世代代，銘記在心。這一層，敘而不議，平白如話，卻又無比親切； “千秋萬歲兮侯無我違”，僅9字，柳刺史之德政、功業(yè)、官品、人品，宛然在目矣！

13—19句為第三層，表百姓心愿。老百姓 “愿侯福我兮壽我，驅(qū)厲鬼兮山之左。下無苦濕兮高無干，秔稌充羨兮蛇蛟結(jié)蟠?！毕Ｍ疃噘n百姓福壽，望稻谷充盈倉廩，亦望 “蛇蛟結(jié)蟠”。 《禮記·禮運》曰：“麟鳳龜龍，謂之四靈。故龍以為畜，故魚鮪 （wěi鱘魚）不淰 （shěn驚走）……”意思是，如果龍可畜養(yǎng)，魚鱉類水生動物就尾隨而來。 “蛇蛟”， 小龍也；“蛇蛟結(jié)蟠”，大吉。

《迎享送神詩》，風格有類屈原《楚辭·九歌》，語詞典雅，音韻諧和；立意奇崛，情感含蓄，鋪敘舒緩，氣韻飄逸。全詩除第五句 “待侯不來兮不知我悲”為單句外，其余18句，或6字，或7字，或8字，或9字，均為駢偶。兩句一韻，或ang或an，或iao或ei，皆隨心用韻，順意遣詞，加之每句都有 “兮”字相襯，讀來更覺抑揚頓挫，意趣無窮。

三

永州柳子廟，始建于宋仁宗至和三年 （1056），名柳子厚祠堂，原址河東東山。南宋紹興十四年（1144）遷至柳子街?，F(xiàn)今柳子廟是清光緒三年 （1877）重修。

南宋文學家汪藻 《永州柳先生祠堂記》曰： “蓋先生居零陵者十年，至今言先生者必曰零陵，言零陵者必曰先生?！痹诹懔耆诵哪恐?，柳宗元是名片，是文化符號，是偶像；柳子廟是唯一的偶像載體。下面幾副楹聯(lián)，寄寓了永州人民對柳宗元的崇仰和追懷。

柳廟正門楹聯(lián)，乃清末同治年間永州知府楊翰集韓愈 《荔子碑》詩句而成。

山水來歸黃蕉丹荔

春秋報事福我壽民

一般認為，上聯(lián)寫柳宗元任柳州刺史時開鑿水井，使鄉(xiāng)民有水可用。下聯(lián)贊柳宗元興辦學校，造福百姓萬民。

仔細研磨咀嚼，可獲得多維多向的審美愉悅。

上聯(lián)寫景，贊奇山異水。意思是，自然界美景全都 “歸萃”于此，永州柳州皆然。蕉 “黃”荔“丹”，色澤艷麗，層次分明，足以令人陶醉。佇立廟門之前，舉目四顧，不覺神思飛舉，仿佛進入人與自然融而為一的化境。柳子廟遷址開街以來，不論是原住民還是外來客，凡有幸在此生活過往，均可盡享大自然恩賜，領(lǐng)悟人與自然的和合之樂。柳宗元當年曾在此卜居，放浪形骸，無遠不到；游山玩水，走戶串村之后，發(fā) “樂居夷而忘故土”之慨嘆。明代永州知府曹來旬處此佳境，由衷感嘆： “愚與不愚俱莫論，而今愚溪復予伴?？梢子尴椠S，老守一愚樂衎衎?！倍駮r空雖異，若有緣置身愚溪橋畔，柳子廟前，相信會有同樣感覺。

下聯(lián)抒懷，表 “利民”初心?！案Ｎ覊勖瘛保仁前傩盏脑竿?，也是柳公 “利安元元”的初衷。此聯(lián)語及雙關(guān)：既代柳宗元立言，亦代百姓立言。

遠古虞舜大帝將 “解慍阜財”視為終身追求的目標和愿景。柳宗元認為，做官的，一定要 “福我壽民”，千方百計為百姓賜 “福”益“壽”；只有這樣，春秋報事，向皇上稟報民情民愿，向百姓曉諭國弱國強時，才能無愧于心。柳宗元言行一致，無論在長安、永州、柳州，始終堅持 “利安元元為務(wù)”，不忘 “福我壽民”；無論與天地、親友還是官民相處，都遵循 “和合之道”行事做人。惟其如此，才得到百姓萬眾的敬仰和歷史的肯定。

綜上，楊翰這副楹聯(lián)，集中體現(xiàn)了柳子精神的 “利民”內(nèi)核。它的妙處在于，既描繪人與自然、社會熔融的 “和合之境”，亦彰顯柳宗元 “利安元元”的民本思想和高潔人格。

古戲臺，可謂柳廟一絕。麟鳳龜龍凌空擺尾，貔貅麒麟騰躍欲飛，皆呈祥瑞喜慶之相。 “山水綠”題匾，出自 《漁翁》 “欸乃一聲山水綠”，意蘊綿長。

中殿兩側(cè)的長聯(lián)是清代翰林院待詔楊季鸞 （紫卿）所作。聯(lián)曰：

才與福難兼賈傅以來文字潮儋同萬里

地因人始重河東而外江山永柳各千秋

上聯(lián)以西漢賈誼因提倡改革遭貶湖南長沙，中唐韓愈因諫阻憲宗迎佛骨被謫廣東潮州，北宋蘇軾以悖朝政黜降海南儋州等事，感慨三位大才子 “才福難兼”。下聯(lián)以柳宗元因參加永貞革新被貶永柳之事，贊柳宗元以才華、思想和政績，使山西河東、湖南永州、廣西柳州三地聞名于世。

此聯(lián)似一篇袖珍論文。上下聯(lián)各16字，前5字為論點，以下11字為論據(jù)，論證嚴密，無懈可擊。

中殿楹聯(lián)之上的匾額也有講究。傳說某年春祭，文人墨客商議為柳廟增掛一塊牌匾，不知如何措詞。一書生說： “柳宗元是曠世奇才，出口下筆，都是文章，還愁找不到匾文？”于是，匾文定為 “都是文章”。書法家則篆隸結(jié)合，隨心所欲，將 “章”下面最后一豎，穿 “日”而過，意為柳子文章可開天破日，穿越時空；同時將 “都”字部首 “阝”寫成本字 “邑”。邑，古 “侯國”之謂。意柳宗元文章影響巨大，既可藏 “邑”，亦可傳“國”也。

正殿一副楹聯(lián)，選自清代永州籍大學士徐顯尊七律 《謁柳詞》之頸聯(lián)：

羈臣未盡離騷恨

荔子猶傳妥侑碑

妥，安穩(wěn)，安定。侑，在筵席旁助興，勸人吃喝。上聯(lián)代柳公懷屈原，有悲有怨；下聯(lián)假碑文頌柳子，蘊愁蘊哀。此聯(lián)分別引 《楚辭》 《詩經(jīng)》之典表情達意。

柳宗元永州十年，境遇有似屈原，多離騷別怨；到柳州后，作為一方父母官， “千秋萬歲兮侯無我違”。四年內(nèi)，做過三件利國利民的好事，深受百姓擁戴。幾百年后，大學士徐顯尊謁柳詞，入享堂。讀 《荔子碑》，思前想后，感慨萬千。無形中，似覺有人勸酒，頗快暢愜意；但細細品味，卻又五味雜陳，諸情叢生。今天，我們研磨 《荔子碑》，情感如何？有助酒興，還是有傷酒興呢？

柳子廟正殿磅礴大氣。大殿正中供奉漢白玉柳子坐像，神像剛毅，正氣凜然，既有經(jīng)綸滿腹胸懷大志的神韻，亦蘊虎落平陽孤寂落魄之深憂。坐像與其上 “利民”的匾額，殿前廊柱 “并時才力韓公筆，異代江山屈子思”的楹聯(lián)，兩側(cè)墻壁 “永州八記”版刻寫意畫，以及左右門楣 “廉” “潔”二字等相配，集中體現(xiàn)了柳子精神的精髓。

正殿后面的享堂有大小古碑20余方。除鎮(zhèn)館之寶 《荔子碑》外，明武宗正德六年 （1511）永州知府曹來旬之 《游愚溪》與明朝宰相嚴嵩 《尋愚溪謁柳子廟》最為珍貴。

游愚溪

曹來旬

出城西渡湘江岸，愚溪遠落青天半。

重山疊水郁迢遙，嘉禾奇葩紛絢爛。

揩目四顧盡清幽，古今應作南土冠。

我問溪名胡為愚，共說先生有詞翰。

試取遺篇次第看，撫卷不覺發(fā)長嘆。

先生直道世不容，官謫司馬遐陬竄。

瀟湘十載苦淹留，山水娛情度宵旰。

有才無用自謂愚，托名愚溪博一粲。

顧此先生猶謂愚，矧予斗筲何足算。

愚與不愚俱莫論，而今愚溪復予伴。

可易愚溪名予齋，老守一愚樂衎衎。

曹來旬，生平事跡不詳。 《永州府志·循吏十五》載： “曹來旬，字伯良……精明,豐采凜然。凡公廨祠宇，無不修整，首興學校，俱有規(guī)模。以忤當?shù)蓝?。?《明史·劉瑾傳》有其觸怒權(quán)宦劉瑾而被貶的記載。秉性如此，故官越做越小，以致謫貶瀟湘。

作為一個文人雅士，曹來旬游愚溪，已擺脫官場羈絆。他放縱形骸，恣意縱橫，置身幽遠之境，移情山水之間。遠眺近觀，一泓泉流遠而近，細而巨，蜿蜒而至，似“漱滌萬物”，令詩人喜不自禁。游歷萬綠掩映之中的重山疊水，飽覽絢爛多姿的嘉禾奇葩后，與柳司馬“樂居夷而忘故土”的感嘆同振共鳴，遂發(fā) “可易愚溪名予齋，老守一愚樂衎衎”之愿。

作為一個地方官員，曹來旬游愚溪，有一縷特殊情結(jié)。他與柳宗元有類似的遭遇，早年因得罪權(quán)宦劉瑾等 “八虎”，改知南荒永州。同病相憐，極易共鳴。轉(zhuǎn)瞬間，感官的愉悅已化為理性的思考。面對潺潺溪流，曹知府似已參悟柳司馬“有才無用自謂愚，托名愚溪博一粲”的禪機，精神異常愉悅。他決心師法先賢，以愚溪為伴，宵衣旰食，抱勤守愚，義無反顧地加入愚者的行列——這是真正意義上的“同聲相應，同氣相求”，也是一種解脫，一種悟徹，一種升華！

作為一首七言古詩， 《游愚溪》很有特色：全詩22句，三層意思。前6句為第一層，敘詩人游觀愚溪之所見聞；中10句為第二層，贊柳公立世品性，析愚溪命名緣由；后6句為第三層，表詩人伴愚守愚之心志。全詩點 “愚”蘊“悟”，表 “意”傾 “情”，或顯或隱，有虛有實，熔寫景狀物議論抒情為一爐；全詩一韻到底，皆用an韻，且全是仄聲，予讀者以一氣呵成之感。

尋愚溪謁柳子廟

嚴 嵩

柳侯祠堂溪水上，溪樹荒煙非昔時。

世遠居民無冉姓，跡奇泉石空愚詩。

城春湘岸雜花木，洲晚漁歌清竹枝。

才子古來多謫宦，長沙猶痛賈生辭。

嚴嵩 (1480～1567)，字惟中，一字介溪，江西分宜人，明代宰相，他倒行逆施，專擅朝政20年，是一個千夫所指的大奸臣。

《尋愚溪謁柳子廟》是嚴嵩剛步入官場，以翰林國史編修身份出使桂林，還朝途經(jīng)永州拜謁柳子廟時所作，當年他還是一個才華橫溢的有為青年。看著柳宗元滿面滄桑的塑像，聯(lián)想到漢朝被貶長沙的名臣賈誼，回顧自己前段的遭遇，崇仰之情油然而生。于是撰詩抒懷，表達了對柳宗元的同情、追慕和景仰。

嚴嵩的詩句，清麗婉約，妙緒紛披，有王維、韋應物風格，讀之令人拍案叫絕。明代三才子之首楊慎評 《尋愚溪謁柳子廟》曰： “結(jié)句有諷，妙在猶字…… ‘痛’字更見辛苦?！绷訌R能保存這一塊珍稀古碑，可知柳宗元的人格魅力，也見得永州人胸懷的寬闊和包容。

……

柳宗元一生，雖然 “生則不遇”，雖然 “嶺樹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腸?！钡捎谒麍猿帧案Ｎ覊勖瘛?“利安元元”，終于“死而垂聲者眾焉”！

他不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