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盾
說不去又去了,說不喝又喝了,哎。酒喝得不少,幸好頭腦還算清醒。我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到了家門前??纯磳γ嫘^(qū)稀疏的燈光,我沒敢按門鈴,自己打開防盜門,從門前開始脫衣服往旁邊扔,直到剩一條短褲,明天早晨你會順著一路衣服找到熟睡的我。最后把重要的手機、錢包、鑰匙掏出來放在桌子上,這些全是習(xí)慣動作。然后躡手躡腳走到臥室門前,聽到妻女勻凈的鼾聲,就自覺地走進書房。
書房的床也很舒服,但就是睡不著,我還處于興奮的狀態(tài)。今天王副科長請客帶著我,居然是和局長一起吃飯,雖然忙前忙后,可局長還表揚我了呢。說我勤快,把他的魚養(yǎng)得那么好。這可不是吹的,為了幫他養(yǎng)魚,每天換水喂食得花費一個小時時間。背后我還費了多少心思,請教了多少人,花鳥魚市賣熱帶魚的老頭都煩透我了。不過有一天,我還是跟他做了一筆生意。那天局長的一條“鉛筆”死了,我馬上到老頭那買了一條一模一樣的給換上了,神不知鬼不覺,局長愣沒發(fā)現(xiàn),賣魚老頭也第一次看我?guī)c微笑。但我今天是不是太興奮不注意身份話多了點呢?不會給局長留下壞印象吧?局長講笑話時我的笑聲也太大了,當(dāng)時好像別人都很奇怪地看我。我的心又懸起來了。房間角落里那盆“猴山”的剪影,此刻在黑暗中像個怪物,冷冷地看著我。
局長也是個怪人,那么多漂亮的熱帶魚不養(yǎng),竟養(yǎng)這些兇惡的種類,它們兇狠的眼神,常令我不寒而栗,就像姜科長有時看我的眼神。
王副科長對我很好,但姜科長在科里是老大。單位中層干部要公開競聘了,我向著誰呢?這一步要錯了,我可不好混了。孩子要升高中了,成績肯定不夠重點校,我找誰幫忙呢?越想事越多,不行啊,睡不著啊。
我拿起手機,朋友圈基本處于沉靜,是啊,大半夜的明天都要上班呢??蓛核惶煲矝]發(fā)布消息,怎么了,平時她連吃個麻辣燙都要曬曬的。我不由無故擔(dān)心起來。可兒那白皙的面龐仿佛浮現(xiàn)在面前,她的手是那么柔軟……那天送她回家到門前,我本可以吻她的,我當(dāng)時為什么就裝作不懂而逃離呢,她那時的眼神是多么幽怨啊……
她約我為什么不去呢?她都離婚好幾年了,那天聚會那么多人她能單單留意我,她又是個電腦公司老板與我的工作沒一毛錢關(guān)系,證明她是真喜歡我這個人的。我的眼前又出現(xiàn)了妻子眼角的魚尾紋和臉上褐色的斑,還有我習(xí)慣了的粗聲大氣。同是女人,差距咋那么大……
不行啊!已經(jīng)是新的一天了,時鐘早已過了零點。我只能睡幾個小時了,我得休息了,可床太不舒服了。我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姜科長的臉又出現(xiàn)在我面前。我怎么那么賤,那天他無端批評我的話多難聽,當(dāng)著那么多人,一點兒不給我留面子,我居然服服帖帖,我還是這個局學(xué)歷最高的人呢,我怎么沒一點血性呢!科長有什么水平,不就是大領(lǐng)導(dǎo)的小舅子嗎?我活的怎么這么窩囊。我天天給局長伺弄魚,都成了我拍馬屁的笑柄,別人都怎么議論我,哎,不知為什么,我突然連死的心都有了。
我又爬起來刷微博,搖附近的人,沒意思??窗胍沟那蛸惏桑覄偞蜷_電視,臥室里傳來妻子的吼聲:“折騰什么呀,還讓不讓人睡覺,就知道天天喝酒,也沒看出來你能干成什么大事!”我捂住耳朵,撲到床上。趕緊睡,還能睡4個小時了。
我真的快要睡著了,夢里好像有尖叫聲。我想起來了,由于我早上辦事耽誤了給局長喂魚,浴缸里那個黑黑的毫不起眼的只吃垃圾的“清道夫”竟被“鉛筆”吃得只剩半個腦袋。我當(dāng)時就戰(zhàn)栗了,我竟想到了自己……點燃一支煙,我和“猴山”像黑夜里兩個談心的朋友,書房里一點月光也分享不到。
多少往事如過電影般在頭腦里浮現(xiàn)。我有些徹悟,也有些清醒。從明天起,我要好好工作,以自己的業(yè)務(wù)能力活著,不再趨炎附勢只做好自己。我在微信里留言,明天去見可兒,管他什么后果。我發(fā)誓除非變成卡夫卡小說里的甲蟲,我一定換個活法!時鐘指向了凌晨,我終于睡著了。
叮鈴鈴,手機響。我像從云端掉下來,我當(dāng)然沒有變成甲蟲,還是用手下意識的抓起了手機。
“姜科長,你好!”
“啊,小劉啊,現(xiàn)在真有出息了,我聽說昨天你和王科出去吃飯了?!?/p>
啊,科長,是這么回事,現(xiàn)在是敏感時期,你不告訴我要注意老王搞小動作嗎,我昨天是去臥底了,情況是……
我習(xí)慣地坐起來像領(lǐng)導(dǎo)就在面前一樣彎著腰說話,猴山依舊自由自在蓬勃向上的成長著,仿佛無視我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