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文

今年五·一黃金周，我和朋友攜著海潮般的激情，從波濤洶涌的樂清灣馳向群峰巍峨、潭清溪碧的雁蕩山中。

我急于尋覓氣象萬千的雁蕩飛瀑，它牽動我太久的憧憬與思緒。廬山瀑布贈于詩仙想象的翅膀。那么，雁蕩山飛瀑能賦予我什么呢？

蒙蒙細(xì)雨打濕了去三折瀑的石板小路，我與伙伴們在寂靜的群峰間行走。

山溪嘩嘩地響在腳下，雨滴在綠芭蕉的闊葉上輕捷跳舞，蟬翼般淡薄的霧悄悄遮住害羞的翠巒疊峰……我搞不清腳下的路邁向哪一折瀑布空谷無人，山野寂寂。偶爾幾聲清脆的鳥啼，打破山林的清幽，召喚著渴望的心。

沒有方向，我和朋友信步向山上攀去。踱過悠悠一座棧橋，又躍過幾條湍湍澗水，貼壁崖向右一拐，是一崖坪。坪上一蘭花亭，檐上寫著三個(gè)大字“中折瀑”。原來是錯(cuò)過下折瀑，徑至中折瀑。

蘭花亭周圍云霧縷縷，似比別處更白更濃。仔細(xì)看哦，竟一半是霧氣，一半是樹樹桐花，盛開如簇簇白霧，那淡淡芳香，真有點(diǎn)醉人。移步蘭花亭，聽霧中有落瀑喧響，如驟雨疾射。戰(zhàn)戰(zhàn)兢兢徐徐前行，進(jìn)兩山夾持的谷洞。洞高百丈，乃瀑流千萬年沖去切割所致。飛瀑，即從一線天空拋擲而下，落入一周長百步的碧潭之中，沿潭邊路繞至瀑后仰視，落瀑似雨，濺落臉上，涼絲絲，使頭腦分外清醒。透過瀑布，仍隱約可見對面的峰碧亭紅、忽濃忽淡。朦朧詩味，盡在其中。郭沫若對此瀑甚愛，題詩曰：“奇峰傳二百，大小有龍湫。我愛中折瀑，珠簾掩翠樓。”詩美、瀑美，兩者交融。

回到蘭花亭，我的同伴要去尋上瀑，我不顧勞累，不舍尋美之機(jī)，尾隨而去。此段山路奇險(xiǎn)無比，游人極少，苔草塞階。巴掌寬的石階在懸崖上左右回旋，稍錯(cuò)半步就會墜入瀑淵。山高云厚，疾風(fēng)呼呼，吹得人如枝柳，左右飄搖。有的同行者躲歇石隙，死活不上了。出了一身汗，提半顆膽，終于攀越數(shù)高峰至上折瀑。此瀑脈細(xì)如縷，輕飄飄從高崖下瀉，半途化為煙霧，優(yōu)美嬌媚。當(dāng)陽光從云隙射出，瀑珠映耀、色彩斑斕，分外妖嬈。但我覺得，此瀑之美，無需多贊。更美者，乃尋瀑之險(xiǎn)、路途之難。若無此，將減少多少趣味？而有此，人生增添多少光彩？霧散盡、天亦晴。下山去觀下折瀑。此瀑與上、中兩瀑不同。瀑水從崖頂緊貼石壁流下，如銀鏈垂擺，銀光閃閃。流數(shù)丈遇一凸巖，迸濺為無數(shù)條細(xì)脈閃耀瀉下，悄悄潛入亂石之中。瀑布周圍，遍植青青棕櫚，碧碧劍麻，高高杉樹，更襯托出下折瀑布獨(dú)有之美。這種美，雖有人工所為，卻自然和諧，不露斧鑿之痕。

三折瀑，同一水流經(jīng)歷，三處百丈懸崖，傾瀉為上折、中折、下折三條瀑布的。就像雨后一道彩虹，放射出絢麗的七彩;就像一首優(yōu)美的抒情詩，演奏著動人的三部曲……可以說，三折瀑中的任何一瀑，無論其高、其秀、其絕，都可以與雁蕩山其它名瀑競美，都可以與其它名山大瀑爭奇。然而，三折瀑沒有陶醉于一瀑之勝，而是集三瀑之美于一身，給美以升華，創(chuàng)造出更為幽絕、更為綺麗的勝境。美的創(chuàng)造是沒有止境的，人的探索也是沒有止境的。

從靈巖寺去小龍湫瀑布，一路山秀水清，通幽奇景。一道山溪水從對峙的群峰間曲折流下，晶瑩的浪花，戀戀不舍地親吻著河床里如斗的卵石。莫非有意歡迎游人嗎？奇峰怪巒，盡列溪側(cè)。先見雙鸞峰直挑流云，云上峰頭如鳳凰一雙，展翅飛翔;又見卓筆峰刺破青天，欲蘸東海之水，對藍(lán)天信箋書寫。這邊志人峰腰身不彎，白云是它三千丈白頭;那邊，獨(dú)秀峰獨(dú)立群峰之上，將蒼松舉入蒼穹。重樓峰如百丈高樓，拔地而起;玉女峰亭亭玉立，山花插滿云鬢。卷圖峰，插龍峰……離小龍湫瀑布漸近，兩側(cè)的山峰愈近、愈窄、愈陡，其景色也越秀、越嬌、越美。顧不得兩邊疊峰逼人，我急匆匆向回聲回蕩處尋去。呵，一道飛瀑，如一縷白紗從萬仞絕壁飄灑下來，遇崖底隆起的崖石，又化為無數(shù)根銀線，沿巖縫流入潭底，旋起一排排雪白的浪花。

小龍湫瀑布如此輕盈喲！當(dāng)我向著瀑左的峭壁大喊一聲，那回蕩的聲波竟將瀑布推向右邊數(shù)尺;當(dāng)我向著瀑右的峭壁大喊一聲，那回蕩的聲波竟然又將瀑布推向左邊數(shù)尺。你這樣柔弱飄渺嗎？我不由對小龍湫瀑布憐憫起來。我的目光移動著、我的情感顫抖著……飛瀑背后的崖壁上，裂痕縱橫交錯(cuò)。無數(shù)水流在裂痕中馳奔。瀑下的小龍湫潭出水處，參差堆疊著一塊塊大巖石。名曰“仙人疊石”。瀑布、裂痕、巨石溪流……我的心靈突然火花閃亮：是小龍湫瀑布創(chuàng)造了一切嗎？一億年前曾是火山群的雁蕩山??！四千萬年前又沉浸于大海的雁蕩山?。”M管地理學(xué)家曾斷定你遇過冰河期河水的侵蝕，然而，我卻懷疑：眾多的瀑流對綺麗的雁蕩山地貌不曾有過作用？漫漫地滄桑歷史啊，漫漫地遙遠(yuǎn)恩情。也許，小龍湫只是一派平緩的溪流，僅有跌巖數(shù)寸。但它不滿足于雁蕩山的平庸無奇，時(shí)時(shí)渴望著出眾的壯麗，因此它竭盡弱小的力量，永不停歇地躍過小小的落差流呀，流呀……它借助陣陣長風(fēng)加快速度，它融匯片片的山雨運(yùn)足氣力，矢志不移地開拓理想。它不鄙視自己的弱小，但也不夸大滄海自己的力量，在開拓、在創(chuàng)造、在與時(shí)俱進(jìn)。斗轉(zhuǎn)星移，滄海橫流。千百萬年來，小龍湫以一往無前的精神，百折不回的意志，終于用水晶的玻璃刀，切割出碧碧溪流兩岸的奇峰幽谷、壯麗景色。我敢肯定有小龍湫飛瀑，塑造了大自然的美，也使人的精神世界更加充實(shí)。

沿著大龍湫瀑布匯成的錦溪水逶迤南行三、五里到了下游燕尾瀑。坐在霞映潭邊的石頭上，我陷入深深的沉思。燕尾潭落差僅十余米，無論其高、其壯，都難以在雁蕩山諸瀑中排上前序。但它為什么能吸引眾多的游人呢？是的，燕尾瀑沒有大龍湫瀑布那種“五丈以上尚為水，十丈以下全為煙。況復(fù)百丈至千丈，水云煙霧難分焉”的雄偉氣勢。但是，燕尾瀑卻在落瀑之前觸一凸石，濺為白羽樣的燕尾形狀。使一瀑之水化為銀燕，直翔藍(lán)天，給人以遐想，給人以幻想。是的，燕尾瀑沒有西石梁大瀑那種忽緊忽慢垂落，“狀如累大石連墜潭中”之聲響，但燕尾瀑卻有觸石分流后的鈸釵含出的顫音、傾瀉有如萬弦琴輕彈的柔和韻律，給人以大自然的協(xié)奏，給人以聲樂美的歡樂。

坐在碧波蕩漾的霞映潭邊，我觀賞著燕尾瀑萬杖銀羽飄逝，不由聯(lián)想到人生、創(chuàng)作、事世。似乎領(lǐng)會到了什么，也像覺悟到什么：自己的個(gè)性，自己的風(fēng)格，自己的主張……

在緊張的時(shí)間內(nèi)，在那激情燃燒的日子里，我觀賞了雁蕩山數(shù)瀑后，對那些嵯峨的高峰，乖巧的怪石，幽深的洞窟，古老的寺廟就不那么崇拜了，它們雖然都很美，卻大多只是被雕琢、被創(chuàng)造，而雁蕩山的瀑布，才是富有進(jìn)取精神，積極改變現(xiàn)狀的創(chuàng)造者，盡管它們或大若懸河，或細(xì)若游絲，有著不同的性格，與不同的力量，但都有一致的目標(biāo)——?jiǎng)?chuàng)造美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