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代鎖
菊潭,一個小家碧玉般清新質(zhì)樸的潭名,從《漢書地理志》里脫穎而出,被東晉葛洪《抱樸子》和北魏酈道元《水經(jīng)注》賦予幾分仙風道骨之后,分外妖嬈。在此后兩千年歷史云煙中、在南陽兩萬多平方公里的山山水水間,婆娑蝶變,閃爍著獨有的華彩和光芒,把一個古老的菊潭古治洗滌的風姿綽約。
自唐而宋,700年間,菊潭儼然是一顆璀璨的地理明星,文人騷客慕名尋訪,紛至沓來。那些我們熟悉的大咖詩人,風塵仆仆的面容和把酒撫琴的狂放笑談,在菊潭的映照里清晰如昨。
689年,孟浩然出生在襄陽。這個20多歲就隱居鹿門山的才俊,骨子里天生著太多的山水情結(jié),從25歲到35歲,他游歷了大半個江南。36歲時終于入洛陽求仕,三年一無所獲。728年,再入長安,參加進士科考又名落孫山。幸運的是,他在這里認識了小自己12歲的王維,竟成忘年之交。王維為之畫像,二人相互賦詩酬答。他在長安逗留一年,欲走終南捷徑,仍然是鏡花水月。就這樣,早已名滿天下的孟浩然,一顆心重新安放在山水之間,西入巴蜀,東游吳越,盤桓荊襄。735年,在襄陽等來了到訪的李白,740年,又等來了到訪的王昌齡。與王昌齡的歡聚,也是他與世界的訣別,不久,孟浩然溘然長逝,為其布衣人生畫上了圓滿的休止符。
729年,41歲的孟浩然從西安悻悻歸來,就是這一次的長安歸來,成就了菊潭和詩人的邂逅,菊潭迎來了第一位大唐的偉大詩人,并永遠留下了詩人的佳作《尋菊花潭主人不遇》:
行至菊花潭,村西日已斜。
主人登高去,雞犬空在家。
725年,25歲的李白出蜀,五花馬,青鋒劍,高唱著“渡遠荊門外,來從楚國游”,仗劍去國,順江東向。這一游,中國文學史轟隆一聲崛起了詩歌史上的珠穆朗瑪峰;這一游,內(nèi)鄉(xiāng)菊潭的芳名又一次在唐詩浩瀚卷帙的頁碼里熠熠生輝。
李白一路暢行,過江陵,登天臺,泛洞庭,下匡廬,憑吊金陵,盤桓揚州。726年,在武漢與孟浩然相遇,寫下“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lián)P州”的友誼華章;727年,在安陸與許氏結(jié)婚,以安陸為家,浪跡吳會。
732年,李白游在南陽,與酒中八仙的崔宗之度過了一段美好時光,他們獨山采蕨,白河賞月,多次在菊潭采菊為茗,取水煮茶,撫琴放歌,把酒暢飲,與天地同樂。李白的光臨,像一輪明月,把金菊碧水的菊潭照耀得更加嫵媚妖嬈,篤定了菊潭此后的千載風韻。
735年,結(jié)束十年蹉跎歲月,李白初進長安,但報國無門,返回安陸。736年至742年,李白移居山東任城,游齊魯,下吳越。738年再游南陽。739年在岳陽與王昌齡相會。742年到744年,李白二進長安,被那個“少小離家老大回”的賀知章極力推薦,“布衣侍丹墀”,上演了太白醉酒的大戲之后,驀然醒悟,“安能摧眉折腰事權(quán)貴,使我不得開心顏”,然后“仰天大笑出門去”,把整個京華帝都遠遠地甩在腦后。
離開長安的李白,在洛陽和杜甫不期而遇,這一年,李白44歲,杜甫33歲。秋天,二人如約在商丘第二次握手,而且在此和高適相遇,三人飲酒賦詩,縱論天下。745年秋,李白和杜甫在泰山第三次相會。兩個偉大的詩人緊緊擁抱在大唐由盛而衰的歷史轉(zhuǎn)折點上,共同推動著浪漫主義和現(xiàn)實主義的兩只巨輪向唐詩的最高峰進發(fā)。
此后,失意的李白只能游山玩水,訪仙問道。755年“安史之亂”爆發(fā),李白應邀入永王幕府,因而此后被肅宗流放夜郎,759年流放途中遇赦。762年,李白在當涂賦下《臨終歌》后與世長辭。
一顆巨星劃過盛唐的夜空,隕落在歷史的巔峰。他曾為之陶醉的菊潭,被他那酣暢恣肆的詩意語言描畫在《憶崔郎中宗之游南陽》之中:
昔在南陽城,唯餐獨山蕨。
憶與崔宗之,白水弄素月。
時過菊潭上,縱酒無休歇。
泛此黃金花,頹然清歌發(fā)。
779年,賈島在北京出生,家境貧寒,落發(fā)為僧。811年因推敲字句沖撞韓愈大駕,深得韓愈賞識,并在韓愈勸說下還俗求仕,與孟郊、韓愈結(jié)為摯友。賈島仕途坎坷,屢舉不中,只做過縣主簿、縣參軍等地方小官?!岸淙甑?,一吟雙淚流”的賈島被稱之為苦吟詩人。孟郊一首“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流傳千古,而賈島的“推敲”佳話婦孺皆知,后世將二人并稱,蘇軾有“郊寒島瘦”之論。843年賈島去世,距孟浩然去世已經(jīng)103年了。賈島何時到菊潭,從《新唐書》《舊唐書》等考證不清,但他留下了為菊潭錦上添花的詩作《石門陂留辭從叔謨》:
有鳥飛不遠,此行千里間。
寒沖陂水霧,醉下菊花山。
有恥長為客,無成又入關(guān)。
何時臨澗柳,吾黨共來攀。
在唐代,詩人燦若星河,最能代表南陽的當屬岑參無疑。岑參是南陽新野人。744年,李白笑出長安時,30歲的岑參進士及第。749年出塞至安西都護府從軍征戰(zhàn),751年在長安與李白、杜甫、高適相會,開懷共游。754年,再度出塞至安西,續(xù)寫天山南北的戎馬生涯。759年貶謫虢州長史,后出任嘉州刺史,770年客死成都。陸游盛贊他“太白、子美之后一人而已”。
757年,岑參隨唐肅宗平“安史之亂”至鳳翔,重陽登高賦詩《行軍九日思長安故園》:
強欲登高去,無人送酒來。
遙憐故園菊,應傍戰(zhàn)場開。
岑參這首詩中的“故園”指長安,“故園菊”指長安菊,但設(shè)身處地地想來,此時南陽,同樣在安史亂軍的鐵蹄之下,一生戎馬倥傯的詩人,又怎能不思念故園南陽呢?“故園菊”又何嘗不可以包含著南陽的菊呢?即使詩人真的沒有到過家鄉(xiāng)的菊潭,家鄉(xiāng)的菊潭也一定會理解詩人馳騁塞外的家國情懷,也一定會為詩人那“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奇幻美景和浪漫豪情而自豪不已。
歷史風云像菊花山的煙云一樣氤氳蒸騰,在菊潭的清波里朝起暮落,明暗更迭。大唐之后70年的五代十國,鐵蹄與刀劍的間隙里依然有詩詞的閃光,依然有雕欄玉砌的吟唱。陳橋驛那一襲黃袍,漸次熄滅了遍地烽火,迎來了大宋的藍色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