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德宏
一
齊小蟬是個畫家,平生最崇拜齊白石,平時也喜畫花鳥蟲魚,尤其以畫蟬最為有名。他筆下的蟬活靈活現,似乎隨時能展翅而飛,尤其是那對蟬翼更是透明得令人拍案叫絕。時間一長,大伙都叫他齊小蟬,而忘了他的本名,再加上他生得相貌英俊,所以崇拜者著實不少。
齊小蟬為人稱道的本事還在于他觀察事物相當精細。有一次參觀一個畫展,當他來到一幅畫前駐足片刻時,便連聲叫道:“錯了!錯了!”
那是一幅荷花圖,只見朵朵紅蓮迎風搖曳嬌艷欲滴,雖說不上多高明,但又哪里錯了?眾人都不解,齊小蟬指著落款說:“名字錯了?!?/p>
大伙一看,原來畫的名字叫《農家美似蓮》。齊小蟬說:“紅蓮是觀賞蓮,花雖美,結出的藕卻很小,農家絕不會長紅蓮的,只會長白蓮,白蓮藕大,不小心長了紅蓮只會懊惱,所以說錯了。”
大伙聽了連忙查資料,結果個個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還有一次,有個朋友畫了一幅畫,叫《春來魚戲圖》,只見河畔柳枝吐芽,小草青青,一群鯽魚在淺灘上嬉戲,畫面美麗而活潑。大伙正夸,齊小蟬又叫起來:“錯了!錯了!”
眾人慌忙請教,齊小蟬說:“春來魚戲淺灘是常有的事,可是它們戲淺灘并不是聚會或者覓食,而是產子。產子是件痛苦的事,又極危險,所以畫面不應該如此寧靜安詳。并且為防止魚子被同類吞食,產子時總是很隱秘的,只會獨來獨往,哪會這樣成群結隊?”
大伙不服,等找了內行人一問,果然如此。這么一來,齊小蟬更是名聲在外。
可是有這么一天,齊小蟬忽然失蹤了。開始大伙也不以為意,搞藝術的嘛,總有那么一點怪癖,說不定正隱身在某處從事創(chuàng)作哩??墒侨旌笏募胰藞罅司驗槿靵肀抡f人影,連手機都一直關機,根本聯(lián)系不上,這可是從未有過的事情。
又過了幾天,齊小蟬依舊是蹤影全無,這下全城都轟動了。
大伙都知道了齊小蟬失蹤的事,一時間街頭巷尾議論紛紛,說什么的都有,而與之相應的是,齊小蟬畫作的價格開始扶搖直上,原因不言自明:齊小蟬很可能遭遇了不測,他的畫將成絕響,具有了保值增值的功能。
齊小蟬是個名人,警察大感壓力,忙布置人手尋找,可根本找不到。
正心急火燎,這天有人報警,來人是個書畫收藏家,說他早上在鬼市上買了一幅畫,落款正是齊小蟬。
警察打開畫一看,只見一棵大柳樹的枝上臥著一只蟬,頭朝下,似乎在覓食,纖毫畢現、栩栩如生,正是慣常所見的齊小蟬的風格,落款也是齊小蟬。警察問道:“你能肯定這畫是齊小蟬的真跡嗎?”
收藏家一臉篤定:“能肯定,因為我手上有兩張齊小蟬的真跡,買到這張后,經過仔細比對,是齊小蟬畫的無疑?!?/p>
警察又問:“即使是齊小蟬的真跡,你拿來又能說明什么呢?”
收藏家說:“我一直喜愛齊小蟬的畫,今天買回家后就一直欣賞,因為眾所周知,齊小蟬失蹤了,這就意味著他的畫作會大幅升值。不好意思,我庸俗了?!?/p>
警察含笑搖搖頭:“不存在庸俗這一說,只要是合理合法的交易,沒有人可以做出道德評判?!?/p>
收藏家聽了相當興奮,顯然想不到警察會如此說,便繼續(xù)說道:“可是看著看著,我突然有個發(fā)現,這畫是新的,創(chuàng)作出來至多幾天。”
警察一震,問:“你的意思是……”
收藏家點點頭:“是的。齊小蟬已失蹤近半個月,而這幅畫創(chuàng)作出來至多十天的樣子。警察同志,說句自負的話,我長期從事書畫收藏,這點筆墨常識還是有的。這就意味著齊小蟬是在失蹤后創(chuàng)作的這幅畫,也就是說,齊小蟬現在還活著?!?/p>
警察一驚。收藏家繼續(xù)說:“事關重大,我不敢輕易下結論,便一絲一絲地繼續(xù)欣賞,終于發(fā)現一個機關,這就更加印證了我的結論。請看!”
他一指蟬的右翼,警察忙俯身下去,看了又看,突然失聲驚呼:“有數字!”
收藏家興奮得臉都紅了,大聲說:“正是!蟬翼是網格狀的,齊小蟬把阿拉伯數字巧妙地變形成了網格狀,肯定是有意為之,因為憑齊小蟬的精細功力絕不會如此粗糙。粗看是網格狀的線條,實際是包含了三個數字:7、2、5。而今天是八月五號,這是不是說齊小蟬畫這幅畫的日期是七月二十五號?七月二十五號到今天恰好十天,這正好印證了我剛才的推斷?!?/p>
二
警察面色凝重起來,立即請來全城最有名的幾位畫家,連同那位報警的收藏家,大家一起研究起畫來,最終結論是:此畫是齊小蟬真跡無疑,而且是新作,至多不超過十天,并且確實在蟬翼里巧妙地嵌入了“7、2、5”三個數字。齊小蟬以前的畫作從未有過這樣的風格,所以可以斷定,嵌入的數字肯定是想傳遞出某種信息。
那么他到底想傳遞出什么信息呢?
大伙兒一時陷入沉默中,要么苦思冥想,要么對著畫呆呆出神。
也不知過了多久,警察說:“謝謝大家抽空來幫我們,這事先擱下,我們再細細研究一下……”
“啪”的一聲,突然有人猛擊了一下桌子,連茶杯都跳了起來。大伙冷不丁嚇了一跳,隨即那人尖叫起來:“錯了、錯了!”
“錯了!錯了!”正是齊小蟬的口頭禪。
只見拍桌子的那位畫家指著畫作瞪眼叫道:“齊小蟬失手了!大家看這蟬,他畫錯了,趴在柳枝上的蟬,頭絕對是朝上的,而這幅,頭朝下!”
大家一愣,有人一臉疑惑地問道:“有這說法嗎?”
那位畫家興奮得滿臉通紅,手舞足蹈地說:“有,當然有了,你們試想,無論是齊白石還是別的大家,或者是齊小蟬,他們筆下的蟬有頭朝下的嗎?”
一語驚醒夢中人,有人叫道:“我想起來了,蟬趴在柳枝上確實是頭朝上的。”
警察也隱隱興奮起來,本能地知道齊小蟬再次在畫中埋下了一個伏筆。他沉吟道:“齊小蟬以眼光精細出名,絕對不會出現如此低級的錯誤,很明顯,跟蟬翼內嵌入數字一樣,通過這種方式同樣是想傳遞出某種信息。至于為什么要如此曲折,肯定有他的苦衷?,F在請大家再次開動腦筋,他把蟬畫得頭朝下,寓意是什么?我想問一下,你們畫家圈子內可有姓尚或姓夏的知名人士?”
有畫家說道:“蟬頭應該朝上,所以警察同志,你懷疑他是想告訴我們他的失蹤跟姓‘尚的有關聯(lián);或者,齊小蟬把蟬畫得頭朝下,朝下是錯的,所以你聯(lián)想到‘夏這個姓。‘尚即上,‘夏即下,嗯,有道理。對了,我們中還真有一位姓尚的,不過姓夏的卻沒有。”
在送走諸位畫家時,警察神色嚴肅地說道:“這事請務必保密,以免打草驚蛇?!?/p>
警察隨后對那位姓尚的畫家展開調查,結果表明對方這段時間一直好好地上班、畫畫,行蹤十分清楚,絕無作案的可能。
那么姓夏的呢?畫家圈中根本沒有,這可怎么辦?案件就此進入死胡同。警察左思右想,終于想到一個細節(jié),便請來那位報警的書畫收藏家,問道:“那天早上在鬼市上賣給你畫的人還有印象嗎?”
收藏家一臉遺憾:“不瞞你說,實際上這幾天我也在竭力回憶那人,可是半點印象也沒有了。因為是鬼市,太陽沒出來,所以光線特別暗,加之那人渾身上下罩得嚴嚴實實的,戴著長檐帽、墨鏡、口罩,體貌特征一絲也顯不出來,一完成交易就分手了,整個過程甚至沒有說過一句話,討價還價全靠手勢完成。連他的手都戴著手套,所以甭說臉了,他的手我都看不真切?!?/p>
警察一聽暗暗失望,賣畫人無疑是最重要的線索,或許也是目前唯一的突破口,他遮得如此嚴實,肯定有不可告人的原因,現在卻斷了。
警察無法,只好送收藏家走,誰知臨分手時這位收藏家突然一拍頭,蹦出一句:“不對,警察同志,我想起來了,想起了一件奇怪的事!”
警察一驚,收藏家說:“我突然冒出一個念頭,這也是當時我和他交易時無緣無故冒出的一個念頭,當時沒往深處想,現在突然浮上來了。”
收藏家皺著眉頭繼續(xù)說:“這個念頭就是,對方好像是個女的。雖說光線模糊,對方又罩得嚴嚴實實、鼓鼓囊囊的,一身男裝,也沒開過口,但你知道,男女畢竟是有區(qū)別的,無論是體態(tài)還是動作,即使是戴著手套的手在討價還價時,女人的手跟男人還是有些細微不同的。我長期從事書畫收藏,慢慢養(yǎng)成了愛琢磨愛分析的習慣,所以這點自信還是有的。”
三
又過了幾天,這天晚上,一輛小轎車從城里開到了鄉(xiāng)下的一幢別墅前。這是幢相當偏僻的別墅,十分冷清。車門開處下來一個人,天黑看不清面貌。只見那人進了別墅后又反手帶上門,等進了書房后一用力,碩大的書柜竟無聲側滑開來。這人彎下腰再一用力,書柜后的地板竟也向一側緩緩移開,露出一個大洞來。
然后這人開口了,一腔柔情,是個女聲:“小蟬,你餓了吧?畫好了嗎?”
話音剛落,身后突然響起聲音,女人一驚,一回頭,只見幾名警察直撲過來。
在地下室,警察救出了手腳被鐵鏈鎖死的幾欲崩潰的畫家齊小蟬。
在書畫收藏家說出那個奇怪的想法后,警察及時調整了思路,經過仔細排查,終于發(fā)現齊小蟬的交際圈中有個姓夏的女人。她曾是齊小蟬的情人,是之一,不是唯一。
有才有財又生性風流的齊小蟬喜愛美女,他跟夏女士好過一段后便棄之不理,而夏女士偏偏是個個性極強又癡情的人,為了齊小蟬竟離婚凈身出戶。
這樣的女性無疑具有毀滅性。警察立即暗中調查,發(fā)現夏女士這段時間經常開車到鄉(xiāng)下別墅去,于是展開秘密跟蹤,終于在今天一舉成功。
經過審訊,真相如下:夏女士發(fā)現齊小蟬又有新歡后心中大怒,她已一無所有,當初有多愛現在就有多恨,不能就此饒了齊小蟬,即使魚死網破也在所不惜。她極有心計,并沒有在臉上表露出來,只是請齊小蟬到鄉(xiāng)下別墅玩。齊小蟬欣然同意,他還以為夏女士依舊癡戀著自己,風流人士總是極度自信的。
在別墅內,佯裝柔情的夏女士灌醉了齊小蟬。等齊小蟬酒醒,發(fā)現已是不見天日了,被關入夏女士鄉(xiāng)村別墅內的地下室。這里十分隱秘,只有她一個人知道。
夏女士囚禁了齊小蟬后卻犯了難,不知道如何收場,因為她并不想傷害齊小蟬,只是出出氣而已,同時想讓齊小蟬回心轉意。等過了幾天,發(fā)現市面上齊小蟬的畫作價格扶搖直上時,她忽然有了新想法:為什么不逼齊小蟬畫畫?也算是挽回一點損失。
她萬萬沒想到的是,齊小蟬借畫畫的機會留下了伏筆。
接下來的事就是法律上的事了,夏女士自然受到了應有的懲處,而齊小蟬在畫作中巧伏機關的事傳開后,他的畫作反而更搶手了。
大伙隨即驚訝地發(fā)現,齊小蟬變了,他從此一心撲在了繪畫和家庭上,生活變得十分自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