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霓生
有一次跟朋友小聚,吃飽喝足后兩個人很有當代青年特色地各自埋頭刷手機,突然朋友把手機遞到我面前,上面是一個知乎上的問題:為什么中國部分理科生會看不起文科生?
我倆對視一眼會心一笑:哼,我們還看不上他們呢。雖然打從文理分科起,文科生就常年居于鄙視鏈的低端位置,但上高中那陣兒,我們也有一套清晰的邏輯鄙視回去。最常被我們拿來說事的就是理科生的直線思維。你說“樹葉飄零”,他說“脫落酸”;或是說他們墨守成規(guī)不懂變通,一遇到中餐里的“適量”“少許”“若干”肯定抓瞎。
后來畢業(yè)了,各自都見了一點世面,回過頭再看當年煞有介事的互相鄙視不過是菜雞互啄。但心里留下點影影綽綽的刻板印象就是:理科生有點軸。
然而,俗話說物極必反,量變到了一定程度自然質變,于是軸到深處自然萌。這是我看《那些古怪又讓人憂心的問題》時最大的觀感。這本書是前N A S A機器人專家、漫畫家蘭德爾·門羅在他的科普專欄“What if”上面的問答合集,最大的特色,可以說是“一本正經地回答胡說八道的問題”。
里面的問題看起來荒誕不經,如“牛排從多高的地方掉下來正好烤熟”“如果一個人體內的D N A全都消失了他還能活多久”。但門羅從來不討論可能性,也不玩腦筋急轉彎的套路以荒誕回答荒誕。他像面對著一堆確有其事的問題一樣,勤勤懇懇地調動著數學、物理學、化學、生物學的知識來回答。
有一個問題是“如果地球上的所有人都盡可能擠在同一個地方,一起跳起,然后全部在一剎那間同時落地,會發(fā)生什么”,門羅是這樣回答的:先是假設了整個人群的面積與羅德島相當,然后假設所有人被瞬間轉移到羅德島,在午夜降臨的時候同時起跳——由于地球的質量是所有人類質量的10萬億倍以上,正常人良好發(fā)揮時平均可以垂直跳起0.5米左右的距離,所以即使所有人落地時會產生巨大的能量,也會因為受力面積太大而很快消散。在一聲巨大的聲響過后,不會對地球產生任何影響。但是人類會因為交通工具乘載的壓力太大,無法疏散,最終困死在羅德島。
整本書看下來,感覺門羅像個無害食草動物似的,大多數時候老老實實答題,偶爾會畫個火柴人漫畫吐槽一下問題,吐槽也是沒有什么殺傷力的碎碎念——“你的提問讓我從此又多了一件擔心的事。”
讀者對這本書的評價褒貶不一,喜歡的覺得腦洞大開,各種奇思妙想簡直太有意思了,不喜歡的則認為整本書都非常無聊。就像微博上有個賬號“古城鐘樓”,注冊8年以來從沒發(fā)過別的內容,只有博主以西安鐘樓的口吻每隔兩小時發(fā)一條微博,報告現(xiàn)在是十二時辰的哪一時。我第一次見到這個賬號的時候它有40萬粉絲,我大驚,心想現(xiàn)在無聊的人這么多嗎?現(xiàn)在它的粉絲已經破了百萬。倒不是無聊的人越來越多,而是看起來無聊荒誕的事其實也自有道理。
當我們在把同情的眼光投向那些我們認為是死鉆牛角尖的軸人時,他們可能正享受著住在牛角尖里的感覺,并真正從中獲取著樂趣。
被譽為天才物理學家的費曼就住過牛角尖。在麻省理工上學的時候,學校要求物理系學生必須修習哲學課——而他每逢哲學課就昏昏欲睡。結課時老師要求寫論文回顧上課一年學到的內容,而他只記得“意識流”這一個名詞,于是他開始研究——睡覺時我們的意識流是如何停頓下來的。他花了四個星期觀察自己入睡,發(fā)現(xiàn)入睡前會出現(xiàn)各種邏輯幻象,后來還觀察到夢里也有情緒也能感覺到顏色和影像,由此得出了大腦中有一個專門反饋和處理信息的部門的結論。作為上大學時經常不擅長的課也要寫小論文的人,應該會有很多人覺得費曼至于嗎。但看他詳盡地記錄睡前的場景、不同的夢境——有方向的有色彩的有聲音的,似乎也能感受到他當時的興高采烈。這些軸人不像大多數人所習慣的那樣直奔標準答案或尋求最優(yōu)解,他們得到的樂趣也是珍貴的、發(fā)自內心的。
軸到深處自然萌,因為軸人們心中自成章法。他們用這套章法驅動著自己,也終將感染別人。
//摘自讀者讀書會微信公眾號,佟毅/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