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

火車墓地

廢棄的美國總統(tǒng)頭像墓地

廢棄的紐約歌劇院

“城市廢墟探險”，指一些玩家熱衷到廢棄建筑物里窺探，國內外都不乏這種探險愛好者，豆瓣上有十幾個以廢墟探險為主題的城市小組。

鉆進一個隱蔽的地下隧道入口，潘然一腳踩進淤泥中，一個未知的世界向她敞開?？諝庵袧B透著動物尸體腐爛的氣味，手機信號變得越來越微弱，直至屏幕亮起紅色的驚嘆號。她猶豫了片刻，繼續(xù)向前走。

當她重新鉆出地面，匯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似乎沒有人發(fā)現(xiàn)——剛剛有一個人，曾在那些或褪色或頹圮的建筑中，悄然潛行。

這是潘然玩“城市探險”的第五年。她形容這一愛好“沒有旅游手冊，沒有導游講解，不去名勝古跡，只關心城市里那些廢棄的、無人問津的建筑和角落”。

在她看來，城市廢墟是一種比旅游景點迷人得多的東西，它的意義來自未知，以及勾畫人類消失的“末日世界”。

潘然在加拿大多倫多做藥品研發(fā)工作，周五晚上一下班，潘然就帶著相機、睡袋、生活用品，踩下一腳油門，穿越美加邊境，開車七八個小時，直奔目的地。

她探訪過無人問津的廢棄精神病醫(yī)院，也邁入過荒無人煙的小鎮(zhèn)——游戲《寂靜嶺》的作者就是以此小鎮(zhèn)為原型創(chuàng)作了那款恐怖的游戲。她最愛“被工業(yè)時代遺留下來、逐漸變成廢墟的部分”。盡管住在加拿大，她更著迷美國五大湖區(qū)的“鐵銹地帶”，這里工業(yè)起落、城市興衰，廢墟種類多種多樣，有地上廢棄的工廠、醫(yī)院、教堂、監(jiān)獄、戰(zhàn)后留下的堡壘，地下的地鐵、防空洞和排水管道。

許多廢墟在城市中央矗立，也許入口只是一道欄桿的縫隙、一個高出地面幾米的窗口，甚至是墻邊腳底下一個黑漆漆的洞口，不仔細察看難以輕易發(fā)現(xiàn)。幾個街區(qū)外，游人如織、人聲鼎沸。另一些廢墟則隱居深谷、遠離城市，只有靠著衛(wèi)星地圖和當地人口耳相傳，才能確定方向，一窺究竟。

但只要走進那個入口，一切都被拋在身后，眼前一片漆黑，只聽得到心跳聲，她知道，“那個躲藏在整座城市背后的另一個城市的入口就要向你敞開了?！?/p>

在美國，廢棄的建筑有法律保護，禁止入內，危險常常如影隨形。除了可能被巡邏警察抓住、被居住在廢棄建筑內的流浪漢搶劫傷害，扭傷、擦傷、摔傷，在地下空間遭遇塌方、水流、小動物等都是家常便飯。若不戴口罩，可能會暴露在危險氣體中。若不穿高幫靴，一腳踏入污水中更是徒增煩惱。在一個“火車墓地”，潘然無意間踏穿一塊腐爛的木地板，鋒利的木條在她的大腿上劃下數道傷口，幾十天才痊愈。

相較于危險，潘然更擔心的是廢墟里“什么都沒有，是個空殼子”。一沓廢棄的照片、發(fā)黃殘破的舊病歷、廢棄度假村里的高額賬單……追溯這些痕跡，她會感覺，“對方的一生好像在演電影一樣，在你眼前很快地過去?！?/p>

今年2月，潘然曾邂逅一棟隱匿在密林深處的豪宅，翻看宅里的舊物品，她猜測這里可能曾住著一對夫妻，慢慢經歷家道中落。女主人的衣服從年輕時的絢麗繁復變成中年時的寥寥無幾，而她的生活痕跡也在慢慢消失。在一張1997年的圣誕卡片上，抬頭只有“M r（先生）”的稱呼。而之后，一封來自精神病療養(yǎng)院的信件意味著男主人可能最終離開了這座房子。

去的地方多了，潘然可以從廢墟中把脈城市的“身世”。在她看來，一些城市的荒廢特別有系統(tǒng)性。比如，費城有許多同類型的水力發(fā)電廠被廢棄，肯定是經歷過一個工業(yè)轉型的過程；紐約廢棄的華麗劇院很多，說明過去劇院行業(yè)發(fā)達，但被價格實惠的電影院后來居上；麻省境內廢棄醫(yī)院很多，也暗示著當地醫(yī)療業(yè)曾繁榮一時。

在開始這場追逐的游戲前，潘然并沒有想到自己會過上這樣的生活。在城市生活良久，她感覺生活總是維持在精確的刻度內，“溫度要調到多少，火車時速是多少”。

第一次偶遇廢墟，是她來到多倫多的第5年。在一次出行途中她無意間闖入一座廢棄水上樂園，這帶給她一種前所未有的“心滿意足”。

那曾是安大略省規(guī)模最大的水上樂園，因為入不敷出在2002年宣告倒閉。13年后，這里的滑梯涂滿了五顏六色的涂鴉，曾經熙熙攘攘的海灘空無一人，大部分設施被雜草覆蓋?！澳欠N感覺就一直在腦海里，反反復復地想?！?/p>

在她看來，城市探險就像科學研究一樣，是一種腦力和體力的挑戰(zhàn)，發(fā)現(xiàn)問題，解決問題。盡管這項愛好在他人眼中總是“不走尋常路”，但每次出行，不管獨自一人還是三五成群，她都會制訂周密的計劃。

意外和驚喜總是不期而至。一次，為去看兩架廢棄的波音747飛機，她和同伴穿越弗吉尼亞州荒原，偶遇了43座碩大無朋的美國總統(tǒng)像，歷經風吹雨淋，“華盛頓”皮膚斑駁脫落，“林肯”缺了一只耳朵。她產生一種魔幻現(xiàn)實感，這個國度“一面大力宣傳‘美國夢，一面對這些曾經用以宣傳的雕像棄如敝屣”。

一些廢墟，雖未被人遺忘，“肉身”卻迅速地消失。讓她最感惋惜的是底特律的龐蒂亞克銀頂體育館，這座曾舉辦過超級碗、世界杯、N B A總決賽、貓王演唱會的豪華體育館，在2017年歷經兩次爆破終被拆毀。

她曾整理過這些消失的地方， 并感慨：“城市探險是個與時間賽跑的浸入式A V G（冒險游戲），每年都有一些地點由于各種原因而消失，有時我們僥幸跑在時間之前，卻也免不了最終被它趕上。”

//摘自2020年9月23日《中國青年報》，本刊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