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玉明
拜訪地壇,適合一個人獨行。
去年四月,我到北京參加魯迅文學院殘疾人作家研修班學習。到京后的第一個周日,早餐后,我向組長請好假,獨自一人去地壇。20年前就心向往之的地壇,我終于如愿來到了。
四月的北京,春光燦爛。出租車載著我,穿過陌生的街道,大約20分鐘的車程,就到達地壇西門。眼前的牌樓,三間四柱七樓,翠綠的琉璃瓦面,朱紅的木質柱子,我在圖片上曾多次領略它的風姿,當我近距離站在它的面前時,頓時感受到它的雄偉壯觀。牌樓上有精致華麗的彩鳳和牡丹圖案,正中間主樓牌匾上,天藍的底色上有金色“地壇”二字,特別醒目。
進入園內,行走在鋪得筆直的石板路上,道路兩旁是一排排高大的銀杏樹,枝條上綴滿了密密麻麻的葉子,小小的扇形,一片片嫩得清新耀眼,生長得自在從容。陽光從高空灑下,樹葉被鍍上了一層金光,淺綠和金黃交織著、映襯著,斑斕得如一幅畫。
草地上,剛破土不久的小草如一群孩子,挨挨擠擠,調皮地在春風中比著身高。三三兩兩稆生的紫花地丁,零星地生長在草叢里。春天里,一切都是新的,紫花地丁的葉子,綠得像沒有瑕疵的翡翠;一片片紫色花瓣,柔嫩得如嬰兒的臉。有幾只麻雀在草叢里低頭啄食,它們抬起雙足向前跳動幾步,低著頭啄幾口,再跳動幾步,然后扇動著翅膀,“嗖”的一下,像箭一樣飛進樹林里。
這樣的園子里,每一縷清風、每一縷陽光,都彌漫著春天和暢的氣息;每一棵草、每一棵樹,都散發(fā)著勃勃生機。
眼前的地壇讓我感到既親切又陌生,那“茂盛得自在坦蕩”的野草荒藤在哪兒?那只“搖頭晃腦捋著觸須”的螞蟻去了哪里?草地上的輪椅印還能找到嗎?
拜訪地壇,是我20年前的心愿。
20年前,我獨自一人拖著殘腿到福州打工,陌生的天,陌生的地,陌生的工作和陌生的語言,思鄉(xiāng)情結像春天的草,日勝一日地茂盛和張狂。那一年,朋友送我一本史鐵生的《我與地壇》。
我把書放在床頭,休息日細細品讀,工作日閑暇時泛泛瀏覽,書中的智慧和光芒,讓我汲取了頑強生活與奮斗的力量,惶恐的心漸漸沉靜下來。我心里渴望著拜訪地壇。
眼前的地壇,是我尋找的地壇嗎?
徜徉于地壇,我看見一株古柏樹旁的木頭長椅上,坐著一位紅衣女孩,她捧著一本書,安靜而專注地看著,仿佛這春日的美景、園中的草木、行走的游人,都與她無關。她身邊放著一個咖啡色的書包,陽光穿透層層樹葉灑在她的頭上,灑在她的書包上,也點染在她的書頁間。在地壇里,一本書、一抹陽光、一個書包,伴隨著屬于她的一段春日時光,悠然自得。
我輕輕地從她身邊走過,生怕驚擾了她的專注,向地壇公園中心的祭壇走去。
地壇,因周邊有方形澤渠,故稱方澤壇,是明清兩朝帝王祭祀“皇地祇”神的場所,也是中國現(xiàn)存最大的祭地之壇。穿過外壇的兩圈紅墻黃瓦的圍墻,就到了祭壇腳下。
我拄著拐杖拾級而上,站在空曠的祭壇上。春風和煦,陽光明媚,我在內心深處,卻抵觸著眼前的地壇。我知道,那是因我沉浸在史鐵生筆下的地壇太久,乃至難以自拔。史鐵生在生命“最狂妄的年齡”,“忽地殘廢了雙腿”,無處可去時,進入了地壇。“除去幾座殿堂我無法進去,除去那座祭壇我不能上去而只能從各個角度張望它,地壇的每一棵樹下我都去過,差不多它的每一米草地上都有過我的車輪印……”在這座荒蕪但不衰敗的園子里,在草地上,在頹墻邊,在處處蟲鳴的午后,在鳥兒歸巢的傍晚……史鐵生搖著輪椅,開始了對人生、對命運的追問和思考。他的追問和思考,像鹽溶于水、雪花融化于大地,滲透在樸素而雋永的文章中,字字珠璣,句句經(jīng)典,給人智慧的啟迪,給人鼓舞的力量。他被禁錮在逼仄的輪椅中,卻搖出了無限廣闊的天地,搖進了深邃而高遠的心靈世界。地壇,在這樣的精神領域里,只屬于史鐵生。
太陽高高地懸掛在空中,我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此時的地壇更加熱鬧和喧騰。廣場的空地上,有奔跑的孩子、打球的年輕人、舞劍的長者;古殿景點處,有參觀的游人,或拍照留念,或游覽古跡……看著眼前的一切,剎那間,我的心豁然開朗。此時的地壇,是屬于大眾的場地,是一處已進入暮春的人文景觀。
當人在迷茫和覺悟時,所看到的事物往往各不相同。由此想來,我心釋然,思緒已然被涌動在地壇的歡騰景象所感染,內心因此而忽然變得澄澈和明朗。無論是史鐵生筆下的地壇,還是眼前真實存在的地壇,從精神到物質,地壇讓我領略了它在不同狀態(tài)下的風采和底蘊,給了我不同的感受和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