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瀟宇
(中南大學 法學院,湖南 長沙 410006)
非物質文化遺產(簡稱“非遺”)是人類共同的寶貴財富。保護非遺,就是保護民族文脈。2011年《中華人民共和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法》從法律層面對非遺代表性傳承人制度進行了確認。2020年《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認定與管理辦法》對非遺代表性傳承人認定與管理以及傳承活動的開展進行了規(guī)范。日本與我國文化相近,非遺傳承保護起步較早,認真分析其非遺傳承團體法律制度建立健全過程,對弘揚中華文化、促進我國非遺傳承和保護工作有重要啟示。
中華文化源遠流長,博大精深,非物質文化遺產是民族精神的凝聚和延續(xù),是文化傳承、文化自信的根本。“申遺”成功代表民族的也是世界的,是最優(yōu)秀的。但是,目前還有很多非遺項目沒有得到充分挖掘、傳承和發(fā)揚,我國非遺傳承保護制度還存在一些問題。
我國傳統(tǒng)文化資源群英薈萃、百花齊放,但由于地域遼闊、傳承人及傳承群體不明確等原因,非遺的魅力沒有得到充分體現(xiàn)。非遺傳承人認證體系和傳承主體不清晰等問題導致“申遺”過程中,我們對傳承項目挖掘深度不夠、條理不清楚、對象不明確。如作為中華武術流傳最廣的太極拳五次申報均落選,作為海上絲綢之路東端的“古泉州(刺桐)史跡”系列文化遺產申報失敗,教訓深刻,令人深思。
一般來說,只要符合非遺的基本概念,都可以進行非遺項目申請。但無論是現(xiàn)有的傳承人認定還是“代表性傳承人”認定,都缺失了對于具有群體參與性的非遺的整體把握。2012年,日本學者[1]對東亞三國(中、日、韓)非遺保護制度下傳統(tǒng)工藝技術的注冊情況進行調查分析,日、韓非遺都登記了傳承團體名或者傳承人名,而中國登記的卻是行政區(qū)域或特定私有企業(yè)。以行政區(qū)劃化的地域或當?shù)卣鳛榇淼姆绞絹碚故具@些項目,使民間的、原創(chuàng)的、無形的文化遺產無法有效具象化。
非遺是勞動人民智慧與創(chuàng)造的結晶,權益相當才是公平正道。很多非遺項目因為無形而無法具體量化,權利的集結和分配都十分艱難?!包S梅挑花”是第一批認證的國家級非遺產品,由當?shù)剞r家婦女代代傳承。2008年,黃梅挑花工藝有限公司因侵犯“黃梅挑花”民間傳承人的著作權被查處。該案中,提起維權的一方是國家反盜版舉報中心而不是傳承權利載體的“黃梅挑花”民間傳承人。事實上,如果由直接利益受損的民間傳承人(傳承團體)作為法律主體進行舉報或者直接通過民事訴訟要求賠償,其法律邏輯才會更為順暢。
日本1950年《文化財保護法》將非遺作為獨立的文化遺產進行區(qū)分和保護,但僅設立了“保持者”個人認定制度。1975年修改后,加入了“保持團體”定義:“因藝術或工藝技術的性質缺乏個人特色且有多數(shù)人擁有這種藝術或者工藝技術,由這些人構成主要成員的團體就是保持團體。”2005年修改又增加了“民俗技術”新分類。伴隨著新分類設置的團體組織認定,日本構建了較為完整的非遺傳承團體制度。
早在日本的《古社寺保存法》中,有形文化遺產的團體傳承者制度就得到了肯定。1950年《文化財保護法》第一次肯定了無形文化遺產獨特的價值地位,但只設立了個人傳承主體制度。1970年前后,隨著民俗藝能復興活動的蓬勃發(fā)展,許多地方自治團體(即地方政府)開始將民俗藝能指定為地方的文化遺產。日本非遺傳承團體制度的產生來源于程序性法律的需要,呈現(xiàn)出發(fā)展的特征。
2003年《保護非遺公約》對社區(qū)在非遺保護中的參與、知情、引領權利的強調,體現(xiàn)了UNESCO力圖通過文化的保護來保護相對弱勢的非遺傳承人的權益的根本目標[2]。日本非遺傳承團體制度,將非遺急需但卻分散的社會力量聚合在一起,并作為“社區(qū)”的重要組成部分,使其承擔了傳承群體記憶和傳統(tǒng)文化的責任。傳承群體具有“開放的心態(tài)、合作的意識、探索的精神”,成功衍生出了傳承與創(chuàng)新的基因。2018年日本《文化財保護法》下放了文化遺產計劃和變更的決定權,進一步擴大了傳承團體范疇,推動了非遺傳承在地方的自主和協(xié)調發(fā)展。
并非所有的技藝、民俗團體都會被認定為法定的傳承團體。無形文化財和文化財保存技術的傳承團體認定為法定的“事前認定”;無形民俗文化財?shù)膫鞒袌F體認定則屬于“事實認定”,為備案的行政登記。
An Abnormal Data Identification Method of Large-scale Generation Data Based on Cluster Analysis LI Zhiyong,ZHOU Jian,YU Hui,GUO Shaoqing(35)
1.法律認定的傳承團體
日本文化財?shù)姆ǘǚ诸惏簾o形文化財、無形民俗文化財以及文化財保存技術?!段幕敱Wo法》第四章第七十一條和第一百四十七條均明確規(guī)定了“指定重要文化遺產時必須同時認定該文化遺產的保持者或保持團體(即傳承團體)”。
現(xiàn)存的非遺傳承團體主要以“XXX保存會”“XXX文化協(xié)會”等方式命名,它們將掌握技藝和民俗項目的人與有志于保護這一形式的人團結在了一起。非遺傳承團體就是文化遺產的具象化,團體內成員也并不一定都是掌握技藝的人。
2.行政登記的團體組織
《文化財保護法》第八十七條規(guī)定,重要無形民俗文化遺產的財政預算可以補貼“地方政府或其他認為適合保存的人員”。這里,“適合保存的人員”可以是“主要從事有關重要非遺保存工作的民間團體,例如特定地區(qū)的民俗藝能保存會”等。因此,可以這樣認為,無形民俗文化財?shù)膫鞒袌F體認定是“出于行政上的需要”,是“事實認定”[3]。也就是說,即使保護的對象是一個無形的事物,政府的行政補助措施也需要有接受方的實體對象,即行政登記的團體組織為傳承團體。
1.傳承團體的合作與持續(xù)
人是非遺最重要的活態(tài)載體,而傳承團體能夠匯聚有志之士。作為民俗文化傳承人的團體組織是一股相對穩(wěn)定的力量,能夠源源不斷地匯聚新鮮血液。例如在中斷二十年后成功復興的插秧舞的案例中,該文化財?shù)膶嶋H傳承者變成了志愿者團體,而村民集落成為名義上的傳承組織,有志之士以“守護家鄉(xiāng)文化財產”的名義,成功組織全體村民復興了插秧舞。各演藝部分的負責人作為傳承團體的主要成員,通過他們的專業(yè)知識與共同合作,促進了民俗技藝的持續(xù)發(fā)展。
2.傳承團體的義務與權利
對傳承團體設置義務是維持傳承者地位、享受傳承者權利的先決條件。義務與權利兼?zhèn)?,缺一不可,團體組織的章程一般會將法定義務和權利進行具體明確。
傳承權是傳承主體最主要的權利?!段幕敱Wo法》規(guī)定,國家指定重要無形文化財?shù)膫鞒兄黧w每年可以獲得與傳承事業(yè)相關的國家特別補助金200萬日元。國家和地方公共團體也依據(jù)相關的法律①為非遺傳承者培訓和傳承項目提供部分經費。從奈良研究所進行的調查問卷結果來看,來自文化廳的國寶重要文化財?shù)缺4嬲麄滟M補助金和利用文化遺產的地區(qū)活性化項目和文化遺產綜合利用推廣項目補助金是主要的組成部分,還有來自內閣府的地方創(chuàng)生推進撥款、城市綜合建設撥款等,以及發(fā)揮主要作用的保護組織也可以通過申請獲得補助金。
1.依法獨立進行民事活動
日本民法體系中,“任意團體”是一種無需登記注冊,不具有法人資格的非營利性地方組織[4]。日本非盈利法人的準入門檻低,許多傳承團體為了知識產權相關的法律事務方便運行,常常注冊為非營利法人,依法開展獨立的民事活動。公民成立一般非營利法人比較簡單,不需中央或地方政府的任何審批,只需要在公共登記處登記。在文化遺產地域性特色較強的地區(qū),為促進地域振興而成立的、規(guī)模較大的公益財團法人組織則依照《法人稅法》還有納稅優(yōu)惠和財政收支公開的義務。
2.與傳承地社區(qū)和外部力量協(xié)動共生
傳承團體是與地域社會生活相關的居民組織或團體,同時也是連結居民與“公權力”關系的組織之一。通過分析五個民俗藝能的繼承事例發(fā)現(xiàn),日本地域社會民俗藝能一般傳承模式的變化階段,就是傳承力量與支援力量從各自獨立到相互融合的過程[5]。最初由技藝體現(xiàn)者組成的團體在社會發(fā)展和城市變遷中分化,重生后的傳承團體變成了包括當?shù)刈∶?、技能者、研究者和支援自治體人員(即地方政府工作人員)的集合體。在日本,這種現(xiàn)象被稱為“協(xié)動”,它成就了“共生”的效果。行政權力也不再是發(fā)號施令的管理者,而是作為整個社會平等協(xié)動的一方,被稱為“行政市民”[6]。
非遺之所以能夠源遠流長,是因為它通過“人”作為媒介來進行傳承和發(fā)展。保護群體性記憶類非遺的關鍵在于找到真正的媒介使它得到有效的傳承。在我國,依據(jù)價值取向與傳承發(fā)展原則,在現(xiàn)有的非遺代表性傳承人認定中增加非遺傳承團體準入機制迫在眉睫。我國登記為法人的民間團體,更多的是扎根于地方的民間社團等非法人組織。非遺傳承團體主體法律地位的確認是其合法權利的基礎。2019年6月1日起實施的《北京市非遺保護條例》首次規(guī)定了團體也可以作為傳承人,認可了非遺傳承團體主體法律地位,這是一個良好的開端。
日本對社團的規(guī)定相當靈活,社團中有規(guī)定代表人或者管理人的,民事訴訟法、行政法、法人稅法的范圍內都可以以團體的名義進行訴訟,非遺傳承團體制度得益于此,對非遺傳承和保護事業(yè)的促進作用成效明顯。
非遺傳承團體的群體參與性是單個或數(shù)個自然人主體無法比擬的,通過團隊成員各自努力,合作與共享、傳承與創(chuàng)新,匯聚集體的智慧才會集思廣益、推陳出新。公共權力介入非遺事業(yè)發(fā)展的最主要手段就是建立良好的激勵機制,提供足夠的財政支持和服務保障。因此,厘清非遺項目補助對象,使得補助金的使用真正落到實處,才能促進非遺事業(yè)有序發(fā)展。
如果政府越俎代庖主動承擔傳承主體的責任,則是忽視一般民眾對于傳統(tǒng)技藝、民俗藝術的主觀能動性,是把權力機關的意志強加給民眾的行為。文化傳承的本質是一般民眾的意志,產生的方向不同,作用效果自然不同。非遺的傳承主體是被公共權力機關認可并進行補助的對象,一定要界限分明。
非遺傳承人的權利是非遺法律保護的核心。非遺傳承團體也應當擁有作品的署名權、傳承權、改編權、表演者權、獲得幫助權等。法律地位的確認是合法權利獲得的基礎。明確傳承團體權利,首先,要賦予傳承團體相應的訴訟主體資格。比如傳承團體的非遺產品被抄襲、濫用或者名譽受到侮辱、侵害時,傳承團體應該可以代表某特定非遺傳承地域成為訴訟主體提起相關的民事訴訟。其次,傳承團體權利有時需要綜合衡量、區(qū)別對待。比如,傳承團體與地域或者社區(qū)的利益并不完全一致,前者側重于獲得財產權利來傳承和開展活動,后者側重于地方特色和名稱地域化。只有尊重傳承人的主體地位和權利,才能增加群體的認同感、增強非遺的存續(xù)力。
非遺傳承團體應該自覺履行規(guī)定義務,在開展傳承活動、培養(yǎng)后繼人才,妥善保存相關實物和資料、非遺調查、公益宣傳等活動中盡職盡責,弘揚正能量。
做好非遺傳承保護工作,建立健全非遺傳承團體法律制度勢在必行。從古今中外吸取智慧和經驗,營造非遺“群體傳承”良好氛圍,眾人拾柴火焰高,非遺的保護才能持久,才能發(fā)揚光大。推動非遺與現(xiàn)代生活相融、讓群眾共享發(fā)展成果是非遺工作者的共同責任。
注釋:
①如:《文化財保護法》《文化藝術振興基本法》《傳統(tǒng)工藝品產業(yè)振興法》和《傳統(tǒng)節(jié)日法》(正式名:《關于通過利用當?shù)貍鹘y(tǒng)藝術和其他活動促進旅游業(yè)和特定地區(qū)工商業(yè)的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