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魯民
做文章的人,無論古今中外,大家常人,無非循著兩條思路來下筆,一是“蹭熱度”,一是“炒剩飯”。
“蹭熱度”,就是緊跟熱點,抓住時髦話題動筆,以吸引讀者目光,提升關注度。這是個比較討巧的寫作路子,付出不多,收獲不菲。因而一有熱點話題,或重大節(jié)慶,或名人要聞,或突發(fā)事件,就立刻會有不計其數(shù)的作者撲了過來,好像禿鷲發(fā)現(xiàn)了獵物,一哄而上,拼命撕扯,都想借點光,分一勺羹。而這種“蹭熱度”的寫法也確實有效,即使文筆差一點,或干脆是道聽途說的內(nèi)容,也會有人看,有人評,有人追捧。
“蹭熱度”,贏在趁熱打鐵,就水和泥,什么熱鬧寫什么,觀眾關注什么寫什么,目的就是為了撈取關注度,吸引眼球,形成一定的傳播效果。毫不費力就能做一次免費廣告,這對那些不甘寂寞的寫手,該是多么難得的機會,豈能輕易放過。熱衷于“蹭熱度”的作者,多是急于出名的小文人、苦于無處發(fā)表文章的無名寫手、閑極無聊的文化噴子,當然也有時過境遷的老作家,借此機會刷下存在感,說明自己寶刀未老,還有些有地位和知名度的作家來蹚渾水,是為了鞏固已有的知名度和影響力,表明自己還很活躍。
但真正的文壇大家,往往不屑于湊這個熱鬧,恥于與那些“蹭熱度”的文人為伍。魯迅去世后,認識不認識的都在大寫紀念文章,一時間鋪天蓋地,連篇累牘,有些文章寫得繪聲繪色,惟妙惟肖,好像作者和魯迅熟得不得了似的,其實他可能連魯迅的面都沒見過。而真正熟悉魯迅的陳寅恪教授卻沒有動筆。他和魯迅一起在日本留學,同住一間宿舍好幾年,回國后也一直保持聯(lián)系,之所以一字未寫,是因為他不愿成為魯迅生前所厭惡的“謬托知己”“無聊之徒”,換成今天的話就是不愿“蹭熱度”。
當然,平心而論,“蹭熱度”的文章也不乏精品佳作。就說紀念魯迅的文章吧,臧克家的《有的人》,蕭紅的《回憶魯迅先生》,巴金的《憶魯迅先生》,就是可以傳世的不朽之作?!坝械娜嘶钪?他已經(jīng)死了/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不是至今還被人反復傳誦嗎?
“炒剩飯”,即寫既往的、陳舊的、被人反復寫過的題材,一般不會受歡迎,因為很難寫出新意,寫出花樣。但事在人為,若真是文章高手,拿捏得當,也能化腐朽為神奇,把陳年舊事炒得色香味俱佳,讓人拍案叫絕。
余秋雨暴得大名的《文化苦旅》《山居筆記》,幾乎篇篇都是在“炒剩飯”,寫的都是人家寫過幾千幾萬遍的東西,如蘇東坡、科舉制度、敦煌王道士、竹林七賢、晉商興衰、文字獄、思鄉(xiāng)情結等,可是他卻能獨出心裁,別具匠心,寫出新角度,寫出新境界,一時間洛陽紙貴,名滿天下,使他成了開文化大散文先河的巨擘。
還有小說家汪曾祺。20 世紀80 年代,大家都在拼命寫傷痕文學、反思文學,一窩蜂地學意識流、魔幻現(xiàn)實主義,汪曾祺卻不趕時髦,獨辟蹊徑,用傳統(tǒng)白描筆法寫了半個世紀前一個既俗且舊的小故事《受戒》,把一個情竇初開的小和尚和村姑的愛情故事,寫得朦朧又美好,新奇又別致,成了短篇小說的經(jīng)典,被無數(shù)讀者推崇。
可見,無論是“蹭熱度”還是“炒剩飯”,都能出好作品、好作家,關鍵是看你實力如何,有無過人的寫作才華與厚實的生活積淀;看你精力投入多少,是敷衍成篇,粗制濫造,還是千錘百煉,精雕細刻,踏踏實實做文學苦工,像魯迅那樣,“吃的是草,擠出來的是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