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世忠
朋友的兒子患尿毒癥,急需換腎。已經(jīng)等兩個月了,還是沒有著落,他給我打電話,哥再四處詢問,幫忙找一下。至于錢的事情,你放心。這我清楚,經(jīng)商的朋友今年腰包鼓了,真的不算啥。于是,我調(diào)動一切可以利用的關(guān)系,四處打聽,忙乎了半個月,可是一事無成。
別急,先等等吧。天無絕人之路。我說。
這邊剛放下電話,那邊老伴兒便得了腦梗。剛開始,她的腿還能勉強(qiáng)行走。入院第三天,在攙扶她走路時,我發(fā)現(xiàn)她的身子一個勁兒往下沉,回到病房,胳膊腿竟然像一條繩子,軟綿綿的一點兒都不會動了。
“倒霉死了,還不如死了好!”老伴兒的情緒一下子跌落萬丈。她聲嘶力竭地嚎叫著,兩眼淚汪汪的:“胳膊腿不會動,還有啥活頭?”
整個一層樓上的人都聽見了,有的人在走廊上探頭觀望。
兒子臉色煞白,連聲問:“老媽,老媽!你怎么了?”
“完了,完了!”老伴兒愈鬧愈兇,一臉絕望的神情。
風(fēng)云突變。我一下子變得手足無措起來。
這時,病房的門被輕輕推開了。
走進(jìn)來一位四十一二歲的中年女人。稍顯黝黑的臉,薄嘴唇,一雙潭水般清澈的眼睛。穿著大約六成新的粉紅襯衫,格外樸素干凈。
“俺李莊的,咱還是半個老鄉(xiāng)哩。”她說話不繞彎子。
她就住在隔壁病房,我在去開水房打熱水時常常碰面,偶爾也打一聲招呼。
同是天涯淪落人。畢竟都住在康復(fù)病區(qū),都是陪護(hù)人。
“大嫂,來,和妹子說說話?!北M管老伴兒心情不好,有點兒倔,這點兒面子還是給的。她打起精神坐了起來。那女人找一把小刀,把小桌子上的蘋果切成一小瓣一小瓣的,遞給老伴兒,說,大嫂,聽妹子說幾句,看看在理兒不?
她說,人是吃五谷雜糧的,誰還沒有三災(zāi)六?。磕憧纯催@醫(yī)院得病的有多少人?又不是咱一個。
她說,病來如山倒,病走如抽絲。你這病呀,沒什么大不了的事。現(xiàn)代的醫(yī)學(xué)多發(fā)達(dá),你說啥病治不了?就說眼前的吧……大嫂你這個病,只要多鍛煉,慢慢地就恢復(fù)了,走路吃飯沒一點兒問題。
俺娘家對面的她兄弟,原來腿腳都不會動,都給治好了,這陣兒啥都會干。她婆婆家的小叔子,她舅舅家的姑姑,她對門兒的志軍叔不是一個個都好了,吃飯走路半點事兒也不耽誤。
一連七八天都這樣。只要沒事兒,她就過來和老伴兒拉家常,嘮嗑。她的話讓老伴兒的臉陰轉(zhuǎn)晴,心里熱乎乎的,暖洋洋的。
老伴兒完全被她的話給感染了。
這天,兩個人正聊得津津有味,門外又走進(jìn)了一個女的,喊,秀秀,你出來一下。
秀秀走出去,對老伴兒說,大嫂,我去去就來,不大一點兒的工夫。
誰知道秀秀去了很長時間沒回來。上午沒回來,下午沒回來。
又隔了一星期,秀秀才回來了。她來到病房,坐下,又像紡線一樣,一圈圈轉(zhuǎn)著和老伴兒拉家常。慢慢地,老伴兒一下子對戰(zhàn)勝疾病有了信心。過了一個月,竟然會站立行走了。
出院的時候,我忽然想起了秀秀,無論如何得去和人家告?zhèn)€別。走進(jìn)隔壁病房,已經(jīng)換了新的病人,對面那張床上的陪護(hù)者告訴我,你說她呀,已經(jīng)走了。
哦!她兒子的病好了不是?
沒有。這女人聽說她男人去年出了車禍走了,也夠難的。一個獨生兒子,嚴(yán)重腦萎縮,每天手痙攣著上下舞動,看著揪心。
那陪護(hù)者又說,她一個人,難呀……
后來,她的兒子怎么樣?我問。
大約十多天了吧?他兒子又腦出血,醫(yī)生連忙過來搶救。
搶救過來了嗎?
沒有。有十多天都見不到秀秀的身影,原來如此!
“哥,腎找到了,兒子有救了!”電話中,朋友掩蓋不住喜悅的心情。
“在哪找到的?”
“就在俺嫂子住的市醫(yī)院,提供腎源的是個年輕小伙子,醫(yī)治無效,撇下他媽媽,走了。對了,他媽媽的名字叫……”
朋友說了事情的經(jīng)過。
沒想到真的是秀秀。剎那間,我心里五味雜陳,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