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水生煙
寫過的一篇愛情小說中,男主因為過敏癥住進(jìn)醫(yī)院,并以此為契機(jī)化解了與女友的矛盾,后來他們在一起了。雜志出刊后,微博上收到了一位男性讀者發(fā)來的私信:我覺得你寫的可能是我……然而我們分手了。真遺憾你寫的不是我……
以下,是陳誠的故事。
陳誠認(rèn)得馮丹,是在一家店名魔幻的打折書店里。女孩抱著一摞書,向店主打聽:“缺一冊,能麻煩找一下嗎?”
店主頭也不抬:“打折書也就這個品相了,不一定找得到?!?/p>
馮丹不死心地央求著:“麻煩你幫我找一找吧?”
店主不為所動,似乎沒聽見。
陳誠看了看那摞書,側(cè)頁泛黃,書脊略有破損,淺駝色的陳舊封面上印著墨色書名:《蒙古王府本石頭記》。
大約不知道該怎樣再次出言請求,女孩嘴唇輕啟、雙眉微蹙地站在那兒,一摞厚書墜著她的手臂顫顫發(fā)抖。陳誠將書接過來,放到了一旁的書桌上,忍不住提醒她:“這套書不是只有這個版本吧?”
“可我只想要這個版本!”她說。
陳誠還想說什么,卻在她倔強(qiáng)的眼神里咽下了話頭。
那天,他幫她將缺冊的舊書放進(jìn)了出租車,嗓子發(fā)緊地開口要了她的聯(lián)系方式。出租車絕塵而去時,讓深呼吸著試圖平穩(wěn)急促心跳的陳誠吃了一肚子尾氣。
陳誠說,那天晚上躺在床上睡不著,胡思亂想地將婚房買在哪里,要生幾個孩子的事情都想了一遍,如果不是第二天要上班,強(qiáng)迫自己趕緊睡,大概會連孩子的名字也順便想好。
他在網(wǎng)絡(luò)書店里找到了那套書,只是人家當(dāng)然不可能只賣一本,于是留在陳誠書柜里的,是缺了一冊的《蒙古王府本石頭記》。
陳誠將書送到了馮丹工作的私人診所。這個喜歡讀書的女孩,因為沉迷各類書籍,高考時只勉強(qiáng)讀了一所??圃盒?,畢業(yè)后在診所里做護(hù)士。
隔兩天,他又因為飛絮過敏到診所里來——他是故意的。在楊樹的繁育盛宴中,只需要經(jīng)過河堤時將車窗打開一會兒,飛進(jìn)來的白絮便足夠讓他的臉頰、脖頸發(fā)紅發(fā)癢了。
陳誠將自己包得像位阿拉伯人,剛一出現(xiàn)在診所,便成功地吸引了她的視線。
他看著她口罩上方水潤黑亮的眼睛好看地彎了起來,覺得過敏算什么啊,怎樣都值得。
她給他打針時,他跟她搭訕:“楊絮能不能合理利用啊,比如,做枕頭?”
馮丹就又笑了:“做枕頭你敢用嗎?”
“敢啊!”他輕聲說:“只要能見到你?!?/p>
陳誠說,她臉紅時,會連額頭也一起泛了紅。那笑容啊,真像燦爛的太陽花。
陳誠沒有跟我提起他的工作,也沒有透露過他父母的職業(yè),他只告訴我,當(dāng)時他25歲,和父母一起住著一幢兩百多平米的復(fù)式,養(yǎng)了一條名叫“公爵”的二哈。
他和馮丹相處的第三個月,第一次帶她回家。進(jìn)門沒一會兒,“公爵”便開始滿屋子亂撕亂蹦,恨不能拆了房子,陳誠解釋說,因為到了它的遛彎時間,而家里的阿姨剛好請假。
于是他們帶著“公爵”出去,路上陳誠接電話,就將牽引繩順手遞給了馮丹。
“公爵”欺負(fù)生人,先大張著嘴巴向她跑近了幾步,在她受到驚嚇時,卻又折回身猛地向前一沖,便成功脫離了控制。它在甬路上歡跑了一陣,繼而竄進(jìn)鄰居家的小花園,一頓打滾撒潑之后,開得正好的郁金香倒伏一地。
回家后,陳誠媽媽臉上的表情很不好看,責(zé)備著:“連只狗都牽不??!”
這話自然是對著兒子說的,但聽在馮丹的耳朵里,卻別扭極了。
陳誠剛想分辯,飯店的送餐員已經(jīng)站在門口。母親將他迎進(jìn)餐廳,將打包的飯菜一樣一樣盛進(jìn)瓷盤,在盛放著鮮花的餐桌上擺放出圓滿和諧的模樣。
回去時,馮丹情緒低落:“你大概只是需要有個人幫你遛狗?!?/p>
陳誠解釋得口干舌燥,她的態(tài)度才終于軟化下來。他剛松了一口氣,回到家,媽媽卻坐在他的房間里,正端詳著他少年時制作的輪船模型,若有所思地問:“你十五歲時喜歡的東西,現(xiàn)在還喜歡嗎?”
陳誠不解其意,卻誠實地?fù)u了搖頭。
母親笑了,“同理,你二十五歲時喜歡的東西,到三十五歲、四十五歲時也未必會喜歡了,人也一樣?!?/p>
母親的話在他的心里發(fā)酵出了怎樣的效用,陳誠沒說,但我翻開他之前的微博,卻看到了這樣一條:其實那套書不但有不同版本,即使想要的那一版也并非孤品,有時候我們對抗不了的,不過是自己的執(zhí)念。
他們交往半年的時候——陳誠說,有時候半年就像半生,將甜酸苦澀大抵品嘗了一遍。為了當(dāng)?shù)蒯t(yī)院的崗位編制,馮丹很努力地在復(fù)習(xí)、考證,陳誠偷偷拜托了父親的朋友,卻在父母得知后被狠訓(xùn)了一頓,在他們的考量里,她絕非佳偶。
馮丹提分手時,陳誠給自己灌了兩瓶帶冰碴的冰鎮(zhèn)啤酒,成功地用急性腸胃炎將自己送進(jìn)了她工作的診所,掛了三天的吊針仍舊沒能緩解癥狀,他暴瘦九斤,顴骨突出、眼眶青黑地任憑馮丹將他塞進(jìn)出租車,送進(jìn)了醫(yī)院。
他再去找馮丹時,她正站在門口與一位年輕男人告別。她的目光輕輕一閃,陳誠覺得心里有一張水波般的明鏡,忽然現(xiàn)出了清晰裂痕。
陳誠說:“即使他萬般不如我,可是她看著他的目光,卻從來不曾給過我?!?/p>
他說,她在心底藏著重重山影與萬里波濤,只是那片風(fēng)景于我而言,明明望得見,卻走不進(jìn)去。我將她視為獨一無二,而她將看待人間孤品的目光給了旁人。
她再提分手的時候,他沒有挽留。
我再次收到陳誠的消息,是在臨近春節(jié)的一個傍晚。他說,有時候看未來非常遙遠(yuǎn),總以為要一直困頓前行,長長的一生都在前面。有時候看未來卻也不過今天與現(xiàn)下,光陰飛快,一瞬間已經(jīng)人事更迭,失去了便難以挽回。
我問:“怎么了?”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回復(fù):“我是馮丹。他在我的電腦上設(shè)置了自動登錄,所以我一不小心就看到了你們的對話?!?/p>
她說,聽說他去相親了,對方是一位家世相當(dāng)?shù)钠僚?。我真的很難過,可是我們之間差距太大,阻礙太多,他媽媽沒有說錯,我們彼此并非佳偶。就像他之前每隔幾天都會送我一束太陽花,卻從來沒有問過我是不是喜歡。其實我最喜歡洋桔?!?/p>
我在對話框里編輯了許多字,又逐一刪除。我的思緒飄出去老遠(yuǎn),好久才回復(fù)了她一句廢話:這世間,哪有一條好走的路。
我說,你們的傾訴對象應(yīng)該是彼此,而不是我。
事實上,在他們各自的敘述和說辭里,我早已難辨真味。
幾天后,陳誠的微博更新了一張照片,一大束粉色洋桔梗,花瓣柔軟清透,背景里有女孩身影,但我不知道她是馮丹,或者旁人。
陳誠沒有再和我聯(lián)系。但我仍會偶爾瀏覽他不多的動態(tài),尋找著關(guān)于幸福的蛛絲馬跡。是的,即使路遇霜雪罡風(fēng),我仍愿相信所有愛情故事,都有夢中結(jié)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