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柏顏

小時候讀李碧華的書，印象中最深刻的是這樣一句：

“什么叫多余，夏天的棉襖，冬天的涼席，還有等我心冷之后，你的殷勤?！?/p>

那時讀來不解深意，只覺得好生可惜。

直到自己也經(jīng)歷了心冷，才明白所謂多余，就是你傷筋動骨一場，好不容易痊愈，對方才想起問你一句，是不是很痛。

001

我生命中最慘烈的一次分手，是在大學(xué)時期。

我跟最要好的女友一起認(rèn)識他，一群人浩浩蕩蕩地逛江漢路，我倆挑挑揀揀地試衣服，他心甘情愿鞍前馬后。

晚飯后女友另有聚會，叮囑他送我回家。

就在那輛公交車上，他的手機被偷。明明當(dāng)時還帶著耳機聽歌，竟然毫無察覺。我埋怨他遲鈍，他卻難得認(rèn)真地說，一路上盡顧著看你，哪記得耳機里有沒有歌。

不是沒有聽過滾燙的表白，但還是忍不住雀躍歡喜，就像花開一樣，遇見了，便開了，哪管陽光是不是為自己而來。

他開始待我很好，會記得準(zhǔn)時幫我繳話費，原因是擔(dān)心聯(lián)絡(luò)不到。會親手下廚煮紅糖姜茶，因為外面賣的不是太苦，就是太辣。

他會在人前牽我的手，也會準(zhǔn)時道晚安。

300多天里，我曾無數(shù)次竊喜，以為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已經(jīng)披荊斬棘，為我而來。

我還記得那年夏天的風(fēng)，特軟，特溫柔，我一手挽著他，一手牽著女友，囂張地在馬路上并排走。在日記里一遍遍地寫，原來幸福也有形狀，就是我們?nèi)寺窡粝碌牡褂啊?/p>

念大三時，女友仗著家底豐厚，玩玩鬧鬧，并不十分在意學(xué)業(yè)。

倒是他，畢業(yè)后拿著兼職省下來的存款逍遙自在度過一整年，認(rèn)真找起工作來，才知道原來事事艱難。

因為薪水太低，他只能放棄原來的獨套房子，換到一個三人合租的小單間。

每次我過去，他室友的目光都有種說不出的油膩。但只要我每次婉轉(zhuǎn)地說不如出去見面吃飯，他就會疑心，我是否介意他眼下的困窘。

那時我才懂得，原來一個男生的自尊心就像高筑的債臺。越是小心翼翼，就越是容易轟然墜地。

為了得到更多業(yè)務(wù)機會，他開始喝酒，一頓接一頓。經(jīng)常在凌晨打電話讓我去接。

好幾次我穿越半個城市去找他，把他從狼藉的酒桌上扶下來，然后任由他炫耀戰(zhàn)利品一樣當(dāng)著眾人的面炫耀式的摟抱和親吻。

直到把他安放在床上，我再獨自一人打車回家。算下來，一個月常常要花掉大半生活費。只好開始做兼職，幾乎每天都在盤算，這一筆獎金下來，足夠給他買一雙球鞋，另一筆全勤獎可以給他換件外套。

一開始他享用這樣的優(yōu)待，還會覺得不好意思。接過禮物時，表情甚至像做錯事的小孩。他總是感動地說，等以后有錢了，一定給你買套大房子，寫你一個人的名字。

女生有多好哄呢？就是哪怕他根本做不到，哪怕他這輩子都不會變有錢，有這句話就心滿意足。

只是我太過天真，忽略世上所有的人性，都不過是得寸進尺。

有次去逛商場，他看中一只幾千塊的手表，試戴之后舍不得摘。一個勁暗示我可以買單。我當(dāng)然也很想買，那時也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覺得，給喜歡的人花錢，是件太有成就感的事。

可卡上余額根本不夠，表沒有買成，我很抱歉跟他解釋，他不肯聽，越走越快，快到我跟不上。

那是第一次站在原地，靜靜地凝視他的背影，那么快，那么快地消失。好像生怕一慢下來，就很難再甩掉我。

后來便開始吵架，乘車路過加油站時，心里忍不住悲哀地想，轟地一下爆炸就好了，如果我在意外中死去，或許他會懊悔說了那么多傷人的話。

再后來，我無意間發(fā)現(xiàn)，他注冊了小號。關(guān)注的人只有一個，就是我的女友。

他給她點贊，發(fā)露骨的評論，甚至抱怨我事事談錢的庸俗。

我為什么對此一無所知。因為女友用的也是小號。他們關(guān)注彼此，他們在微博上曖昧往來，而我拼命加班，為了那只手表。

002

分手那天，是陰是晴是雨是雪，都已經(jīng)記不清楚。

只記得他最后說，其實一開始，他愛上的就是我女友。只不過，我早早地向女友吐露心事，弄得女友為了照顧我的感受，而選擇了犧牲他們之間的感情。

他說，你別怪她，要怪就怪我吧。是我太喜歡她了，說好跟你在一起，就不再喜歡她，但我沒做到。

他說，她其實對你挺好的，至少比對我好多了。

他說，這樣的好朋友，你要珍惜。

我甚至不記得自己哭了沒，只覺得一片混亂。好像做了個詭異冗長的夢，夢中善惡不分，是非不明，而我成了罪魁禍?zhǔn)?，受千刀萬剮之刑。

很奇怪，我倒是不恨任何人，只覺得很滑稽，愛情變鬧劇，真心被貶低，可他們說，這一年多來，我才是最幸福的那個。

好在，上天給你關(guān)上門，就會打開一扇窗。傻氣的人，都健忘。

很久很久之后，我?guī)缀跬浟怂写列母C的細(xì)節(jié)，也決心不再追問其中的曲折。

我跟女友，成了朋友圈的點贊之交。

時隔三年，他再度出現(xiàn)，聲淚俱下，控訴自己當(dāng)初有多混球，還說原來千帆過盡，才知道對他最好的人，只有我一個。

這句話在他看來，或許是褒獎；但在我聽來，卻是莫大羞辱。

借用一句被篡改過的歌詞，我曾愛過你，想想就惡心。

003

自從那次他拜托朋友把我騙去見面之后，就開始無孔不入地試圖聯(lián)絡(luò)。

從微博私信，好友請求，QQ郵件，甚至支付寶紅包留言，零零種種，大有不達(dá)目的，誓不罷休的氣勢。

我氣得要死，但還是忍住了沒有罵過他哪怕一個字。

到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相對于發(fā)泄厭惡，我更害怕讓他誤會，我還在意。

就像每次他發(fā)消息來說“我知道你還沒忘記我”。我就忍不住想要去廁所多沖幾次馬桶。

最后一次，他往我一個舊郵箱里發(fā)了長長的信。

大約猜想我永遠(yuǎn)不會打開吧，事實上，我也是時隔兩年，查閱舊資料時才想起找回密碼。

一打開，就看見他的信赫然在列。他寫了許多，詞不達(dá)意，大多是道歉，懺悔，還有描述他這些年吃了多少苦，經(jīng)歷多少白眼和冷待，到頭來才發(fā)現(xiàn)，原來我曾經(jīng)用了所有力氣去愛他。

可惜，他沒有好好珍惜。如果可以重新再來一次，他說，一定一定，不會再讓我傷心。

說不清為什么，看到這句話，紛繁的記憶瞬間倒轉(zhuǎn)回來。我做三份兼職的場景，我深夜獨自打車回家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我每次為他刷卡的沖天豪氣……

是啊，一別經(jīng)年，我也不曾像寵著他那樣寵著別的人。

年輕時犯過的傻，如今不會了。

年終尾牙，最適合懷舊。聽說，他依然跟朋友們講述著對我的念念不忘，可惜啊，青春過去了，我再也不是那個任愛擺布的小女孩。

每當(dāng)聽見身邊的人說起前任，總是一副唏噓口氣，如果當(dāng)初沒分手，會是怎樣。如果當(dāng)時吻下去會是怎樣。

事實上，世間的所有錯過，都無需重逢。有了裂痕的感情，就像損壞的瓷器。哪怕請再好的能工巧匠，也不能如初。

會錯過的人，就是錯的人，不必追，也不必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