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水生煙
甜美回憶就像止痛藥,可是一輩子那么長,我需要找到病灶,而不是長期依靠止痛藥。
連續(xù)下了幾天雨,天空終于裸出了干凈的藍與白。爬山時,我看著大團云朵低垂,猶如掛在樹尖上,忍不住拿出手機拍了一張照片。我習(xí)慣性地點擊了“分享”按鈕,在第一屏的微信聯(lián)系人中,我沒有看見那個人的名字,我的手指先于理智,滑開了第二屏、第三屏,然后,他在第四屏中出現(xiàn)了。
還是登山看云吧。我退出頁面,轉(zhuǎn)而用那張照片發(fā)了一條朋友圈。我很久沒有在朋友圈里發(fā)動態(tài)了——如果早知道秀過的恩愛會變成打臉的巴掌,誰還想要煌煌然地記錄呢?
而天空中漂浮過的漠漠黃云,是不是也曾被星月拿去捂臉?
收到許映川的消息時,我覺得自己簡直得了心臟病。說分手的第三個月,他仍舊輕而易舉地影響了我的情緒,讓我覺得不太妙。
他的表達陰陽怪氣:“顧傾之,你已經(jīng)可以看云了?”
面對他時,我真像一個武林高手,瞬間接招:“我還不能看云了?”
許映川二話不說,甩出來一張截圖——我在上一個夏天分享的白云照片,底下有他的評論:我不想看云,我只想看你。
當(dāng)時我的回答矯情得不行:“我想你時,云朵也生著你的模樣?!?/p>
許映川摔碎茶杯之前,我沒想過分手。那天,我們因為一件不值得一提的小事吵架,結(jié)果卻吵到了分手的地步。
那個杯子上印著我的名字和“始于初見”四個字,即使他很快解釋說不是故意的,但我七拉八扯的腦子里很快編織出了一個變心男的故事,并質(zhì)問、抨擊了他。
“你是不是想太多了?”他的喉結(jié)艱難地抖動著,大概真的很難受,“你不要這么敏感,這樣我很累,知道嗎?”
“那就分手??!”我受不了他的指責(zé),忿忿地仰著頭。我知道我的樣子一定很難看,所以在他眼里的光芒熄滅之前,我已經(jīng)絕望了。
他從牙縫里說出“分就分”時,我舉起那只印著“止于終老”的杯子,揚手砸在了地上。杯子里的水隨著我的動作,灑在我的臉上,繼而落入了毛衣領(lǐng)口,冷得讓人發(fā)抖。
如果他就那樣走了,我后來就不會那么留戀。他看著我,氣惱的表情在漸漸松動,他拍撫著我的后背時,我才發(fā)現(xiàn)我的胸腔起伏得厲害,我的哭聲在喉嚨里想要突圍,發(fā)出難聽的動物一樣的嗚咽。
感謝許映川的克制,讓我們的分手沒有更不體面。
白瓷碎裂時,細小瓷片飛濺在房間的許多角落,后來我打掃衛(wèi)生時不得不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會被割傷手指——這和我們無處不在的記憶多么相似。
認識許映川是在那年初夏,我晨跑經(jīng)過巷口,將咬著豆?jié){吸管的他嚇了一跳,然后他就喝嗆了。第二天早晨下雨,第三天我出差了。第七天早晨我再次經(jīng)過巷口時,又見到了許映川。我注意到他上次穿著白色短袖,今天卻是番茄紅,微黯的顏色很有質(zhì)感,惹我多看了兩眼。
我們以這樣的方式對峙了一周,許映川再出現(xiàn)時,穿著運動衣和跑鞋。我們相視一笑,像是已經(jīng)認識了八百年。
我們一起跑步的第一天,他就發(fā)現(xiàn)了我是個運動渣渣。
沒錯,晨跑根本就是我心血來潮,之所以會堅持,是因為在巷子口遇見了他。
那時候我多得意啊!那個夏天光芒萬丈,晨輝如金——哪怕真的漫天灑金,我都可以不想不看,只要他在身邊。
盛夏的傍晚,我們走在栽滿白楊樹的路上。樹冠高擎,片片樹葉像是俯視的眼睛,讓我心里有著奇異而雀躍的壓迫感。我覺得走了許多次的林蔭路忽然變窄了,卻希望它沒有盡頭。
許映川數(shù)著身邊的白楊樹,他說:“如果這條路可以代表我的一生,我想和你一直這樣走下去,歷經(jīng)歲歲年年。所以,我會在走到第26棵樹時向你表白,你準(zhǔn)備好了嗎?”
是的,從遇見他開始,我已經(jīng)準(zhǔn)備了整整一個夏天。
那個夏天很熱,融化了世間所有的糖。每一對戀人都以為自己擁有獨特情感,珍稀而牢固,永不降溫、永不褪色。但就像浪潮拍岸之后會留下空空貝殼,像四季輪轉(zhuǎn)、夏熱秋涼一樣,我們之間開始發(fā)生矛盾、摩擦。
他第一次不回復(fù)我的微信消息,是同事找我要一雙運動鞋的購買鏈接。那雙鞋是他買的,可是我的消息發(fā)過去,他卻沒有回復(fù)。同事的眼光里,我有些尷尬,躲進衛(wèi)生間打電話給他,他說他剛才有事,想著等會兒再回,結(jié)果給忘了。
“如果我是你老板,你會忘?”
他笑:“你又不是我老板!”
這種無聊的對話延伸下去,是可以大吵一架的。在男女關(guān)系里,我們都有這樣的本事。
我想起之前我給他發(fā)過一首情詩,他沒有立刻回復(fù),隔了十幾分鐘,卻發(fā)來一段音頻。他給我讀了那首詩,用含著笑意的清朗、平穩(wěn)的聲音。兩相比較,我心里的失落荒草叢生。
初冬,和他一起參加同學(xué)聚會,身邊的女孩光裸著手臂,卻抱怨著空調(diào)溫度太低。他起身調(diào)整溫度時,我用了很大力氣才沒讓表情失控。
回去后,我放棄了情緒管理。許映川看著我,他說:“誰身邊還沒個矯情的女同學(xué)呢?你的男同事不也對你蠻好?”
我被噎住了。我哪里想聽他帶刺的反問,不過是想聽他說:“我只在乎你,他人皆浮云?!?/p>
“你說誰呢?”我抓起靠墊朝他砸過去,他伸手去擋,這個過程中我斷了一根指甲,沒有多疼,但我開始哭,而他的不耐煩也明明白白地寫在了眼睛里。
我們都不再隱藏情緒和習(xí)慣,開始把最真實、甚至是最差勁的一面袒露在對方面前。在將近一年的時間里,我們經(jīng)歷著爭吵、冷戰(zhàn),卻又忍不住在對方有所示弱時倏然靠攏。
我們在該退讓的時候?qū)说脑捗摽诙觯薏荒苤睋v黃龍、一招制敵,該表達的時候卻又倔強不提。我們手執(zhí)雙刃劍,卻拼不出強弱高低,只是傷人自苦。
有多少人因此被錯失,回首時又悔不當(dāng)初?
我們本身都不是完美無缺的人,憑什么要求完美無缺的愛人?
甜美回憶就像止痛藥,可是一輩子那么長,我需要找到病灶,而不是長期依靠止痛藥。
我沒想到第二天清早,許映川會敲開我的房門。他擠進房間,翻出一套運動衣扔給我,“快點換上,我們出去跑步!”
我一動不動時,他居然還威脅我:“你是不是想讓我親自動手?”
半小時后,我扶著江岸公園的欄桿,累得差點就吐了。這一路上,許映川抓著我的胳膊,根本沒給我停下來的機會。
他說:“以后再想吵架的時候,咱們就出來跑步?!?/p>
我不管不顧地坐在地上,將臉埋進圈起的手臂里。許映川用肩膀撞了撞我,“沒事吧?”
我一聲不吭。他似乎只是隨手一拉,我就滾進了他的懷里,他說:“你呀,遠遠看著好像挺厲害的,其實連紙老虎都裝不像!你這么敏感,這么矯情,跟別人在一起我不放心?!?/p>
所以他到底想表達什么?求復(fù)合會不會說兩句好聽的?
我還沒將腹誹說出口,許映川已經(jīng)搶先開口:“我都郁悶這么多天了,你就不能說兩句好聽的安慰我?”
看吧,人人都是小公主。因愛之名,我們只能小心翼翼彼此照顧,別無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