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洪治
就像走夜路,不知道前面會遇到什么一樣,走在人生的路上,你也不會知道,自己明天會碰上什么事情。自從韓石山先生從我的一本詩集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徐志摩式的詩人”之后,相熟的朋友見面時,便會嬉笑著說:“哎呀,這不是當代徐志摩嗎?”弄得我總是紅頭漲臉,不知說啥才好。
朋友間的玩笑,大可不必當真。但面對讀者質疑的目光,卻不能不坦誠地做出交代。
《遇見——岳洪治詩集》是記述我往日愛情的一本詩集,也可以看作我的愛情自白書。在書稿報告中,有如下的介紹:
《遇見》是詩人唱給情人,唱給妻子,唱給曾經的戀人和夢中女郎的小夜曲。
詩人發(fā)自內心的愛的傾訴,純真熱烈,一往情深,如醉如癡,其中有些篇什,曾被譜曲傳唱。
純真圣潔的愛情,是幸?;橐龅幕A,美好人生的保障。這一卷美麗的詩篇,是詩人愛情生活的投影與升華。
——譬如花中之蜜,雨后的虹霓,是戀愛中人不可錯過的恩物。
在詩集的《后記》里,我不但坦誠述說了為什么會寫這些詩,還勾勒出自己詩意地棲息紅塵中的一幅剪影:
詩意地棲息紅塵中,這卷小詩
是我青春之樹散落的繽紛花瓣。
——我的愛情的自白書。
《遇見》出版后,師友們給予了熱情關注。韓石山先生在《文學自由談》2020年第3期上,發(fā)表了《尋找一個徐志摩》。這話,乍一聽,好像早已作古的徐志摩又輪回轉世了似的。再往下看才知道,原來,韓先生是要找一個“詩風與徐志摩畢肖的詩人”。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我在人民文學出版社擔任過《新月派詩選》的責任編輯。在徐志摩以下,新月派的詩人還有聞一多、朱湘、饒孟侃、孫大雨、邵洵美、林徽因、陳夢家等,總共十幾位。要說他們詩的主張相同、風格相近,是沒有問題的,然而,若要讓我指出,其中哪一位是詩風“與徐志摩畢肖”的詩人,我也只能交白卷。兩個“詩風畢肖”的詩人,在同一流派中都屬罕見,難道說,在新月派消散多年以后的今天,卻會突然出現(xiàn)一個“詩風與徐志摩畢肖”的詩人嗎?
可是,這個詩人,卻偏偏讓韓先生找到了。更令人稱奇的是,他居然認定:這個詩人,就是《遇見》的作者。文中寫道:“我翻來翻去,多讀了幾首洪治先生的詩,且一讀之下,竟讀進去了,竟讀完了,竟驚異自己,終于在中國當下的詩壇上,發(fā)現(xiàn)了一個徐志摩式的詩人?!?/p>
我得承認,作為徐志摩詩集、選集和全集的編輯,我對徐志摩其人、其詩,不可謂不熟悉;不僅是熟悉,而且還比較喜歡。然而,我卻從來沒有想到過,會有人把我與百年新詩運動“唯一成功了的”徐志摩(韓石山語),聯(lián)系在一起。雖然不敢承認自己就是韓先生要尋找的那個徐志摩,但是,對于文章對《遇見》的“即時性”和“憐惜情”,以及“對世相的鞭笞”等特征的評論,我還是認可的。這樣說,不僅因為《遇見》中的詩都或多或少地體現(xiàn)了這樣的風格特征,還由于,徐志摩的愛情詩善于把“深深的情,化作淡淡的惜,而這淡淡的惜中,又有著深深的情”,且能完美地表現(xiàn)出來——這也正是我多年來所希望達到的一種境界。
自然,在我寫下《遇見》這一本愛情詩的時候,是并不曾想到作品的“即時性”“憐惜情”和“對世相的鞭笞”的。我只不過是因為心中有愛,所以寫下了愛的詩章;只不過是因為對某些齷齪之人、缺德之事,心生憤懣而又無可奈何,所以寫下了鞭笞世相的詩章??偠灾?,在職務寫作之外,我的詩和文章,都不是為寫而寫,而是有感而發(fā)、因事而作的。真沒想到,韓石山先生卻從中看出了以上這些風格特征,而這些特征,碰巧又和徐志摩的詩風比較接近。
韓先生認為,《遇見》的作者,“多少年來一直堅持寫詩,且一直堅持走徐志摩開創(chuàng)的中國新詩的路子”,可謂當今詩壇上的一個“虔誠派”,也就是“徐志摩這一派”的詩人。因而,對我而言,閱讀韓先生對《遇見》的批評,就有了一種攬鏡自照的感覺了。
可是,看來看去,鏡中人還是原來那個平庸無為的讀書人。我不僅不是那個徐志摩,而且,被稱為詩人,也使我感到有些臉紅呢。
但是,朋友們仍然把我當成詩人,對《遇見——岳洪治詩集》,給予了熱情地關注。
在韓石山先生為《遇見》撰文后,北京師范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章燕教授寫了《生命中的遇見激蕩出永不熄滅的火花——讀岳洪治詩集〈遇見〉》(載《博覽群書》雜志2020年第10期),詩人、詩評家、《中國詩界》執(zhí)行副主編蔡啟發(fā)先生也寫了《純潔的愛情——岳洪治印象及愛情詩集〈遇見〉藝術欣賞》(載《中國詩界》2020年夏季號)。報章的推介,讓更多的讀者知道了這本詩集。于是,朋友會面時,又有人問我:你怎么寫了一本愛情詩?聽那口氣,好像是說,把屬于個人私密性的作品公之于世,不啻出自己的丑,聰明人是不會這樣做的。聽罷,我只能一笑了之——譬如有人告訴你,你的容貌與“標準國民”的長相不一樣,你能對他說什么呢?
然而,想到和這位朋友有著同樣想法、存在同樣疑問的讀者,一定還有不少,在這里,我就把自己寫愛情詩的經歷,和關于愛情的思考,坦誠地說一說。
人活著,是不能沒有愛情的。自古以來,愛情詩的寫作,就是人類文化和文學活動的一個重要方面??鬃泳帯对娊洝?,把以愛情詩為主的“國風”列在首位;《圣經·舊約》里的“雅歌”,也是愛情詩。恩格斯指出過這樣一個事實:兩性間的愛情,在最近八百年間,“已經成為一切詩歌都環(huán)繞它旋轉的軸心了”(《路德維?!べM爾巴哈與德國古典哲學的終結》);德國詩人歌德也曾坦言:“我歌唱的主題,最主要的乃是愛情?!蔽覈逅男挛膶W發(fā)軔期的詩人如胡適、徐志摩、汪靜之等人的新詩,也都以愛情詩為主。以上例證,都說明了一個事實:愛情,從來都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正是因為人生與愛情結了不解之緣,文學才會與愛情結下不解之緣。
一個人生命中如果沒有愛情,就像一棵樹沒有花,也沒有果實,那會是多么無趣的人生、多么失敗的存在啊!一樹繁花、滿枝碩果,顯示著一棵樹生命的豐盈和旺盛的活力。同樣的道理,只有那擁有愛,并能夠傳遞愛的人,才會是一個生機勃勃、精力健旺、永遠年輕的男人或女人。因為,愛情是一種最高尚的情感,你的人性必須接受它的檢驗與矯正。
就像陽光會讓一棵樹不斷地向上生長一樣,愛情會使你的人性不斷向上,使靈魂更純潔,使你成為一個更善良、真誠和趨于完美的人。
既然愛情如此重要與美好,為什么還會有人諱言愛情,甚至把公開談情說愛視為不雅之舉呢?為什么有人會認為,把愛情詩公之于世是出自己的丑呢?這種現(xiàn)象,正如恩格斯在《格奧爾格·維爾特格奧爾格·維爾特的“幫工之歌”》一文中所指出的,不過是表現(xiàn)了“小市民的虛偽的羞怯心”,而這種羞怯心“不過是用來掩蓋秘密的猥褻言談而已”。因此,一些人對愛情詩側目而視,是并不足怪的。
再簡單說一下我為什么會寫愛情詩,是以一種怎樣的態(tài)度與追求寫愛情詩的。
童年和少年時代的生長環(huán)境,嚴重影響了我的性格,使我從讀書識字開始,就習慣了用文字同世界對話,也同自己對話。昨日的疑惑與憤懣,今天的歡愉與煩憂,都留在了我的筆記本上。久而久之,我的口頭表達能力,就變得愈來愈差。一個膽小、羞澀的少年,雖然也曾遇到一些我愛的和愛我的異性,但是,也許會是美好的因緣,由于我內向的性格,致使它們未曾開始,就一次次煙消云散了。
然而,正所謂“雁過留聲,水過留痕”,許多美好的遇見,卻并沒有隨著時間的過去而消逝。往昔,那一張張“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面影,一個個溫馨美好的瞬間,都永遠地留在了我生命的路途上,留在了記憶的深處。就像春天到來的時候,草兒要發(fā)芽,花兒要開放一樣,我用一支筆,把一次次與愛神相逢的喜悅與憂傷,記錄下來,用詩行謳歌愛情的圣潔與美好。日積月累,就有了這一本愛情詩集。
我的愛情詩,是愛的傾訴、心靈的歌唱。每一首詩的誕生,都是當那美好的愛情,像愉快的輕風一樣,輕盈地吹過來的時候,自然而然地落到紙頁上的。每一首詩,都是自然地生長出來的,都是我的一個浪漫而溫馨的夢。但是,我在寫下這些愛情詩的時候,也有我的追求——這也是我全部文學寫作所共有的追求,就是《遇見》封底上我所說的:
我推崇淳樸與真誠的品質,我的詩
是要以真實質樸的情感,努力寫好
——“人與詩”這兩個字
文如其人,詩如其人。要寫出好作品,先要做一個好人。好好寫作,好好做人,寫好“人”與“詩”這兩個字,這是我一生要努力攀登的一個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