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菊

（安徽省六安市中級人民法院，安徽 六安 237000）

一、緣起：從中可見一斑的個案啟示

王某訴某保險公司重大疾病賠付，主要爭議系王某是否為帶病投保， 其中關鍵又涉及患病時間。后經審理查明王某舉證不實，對投保前病情及治療存有隱瞞，判決駁回訴訟請求。 在審理接近尾聲時，經關聯(lián)案件查詢系統(tǒng)發(fā)現，王某另有一起訴某醫(yī)院損害賠償案，已生效數年，該案全面清楚地認定了王某的患病過程及治療情況，該案主要定案證據及病歷都由王某本人提供。 進一步而言，王某在本案中，為了自身的訴訟利益，刻意向法庭提供了虛假證據。在該案審理中，如果早些知曉該起關聯(lián)案件，可以直接進行事實認定，審理過程會簡單很多。 如果一直不知曉，則很可能會產生被當事人“期待”的錯誤。該案事實查明本身也是有難度的，本案是在證據的反復核查比對中逐步發(fā)現真相，可以說傾注了極大的耐心與細致。①該案入選《中國法院2017 年度案例》(安徽省六安市中級人民法院王某國與中國太平洋財產保險股份有限公司六安中心支公司人身保險合同糾紛二審案)。更深一層而言，王某起訴本身帶有很大的僥幸， 也系對法院權威與審查能力的輕慢。而這起關聯(lián)案件發(fā)現的偶然性，則又更加深了對隱藏的、潛在的訴訟虛假及錯誤的擔憂，以及對本可節(jié)省的司法資源、審判勞動的惋惜。

同樣，目前關聯(lián)案件信息成為“套路貸”問題排查的重要線索與突破口， 也可以反映該類問題的長期被忽略及其重要性。因此，需要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以積極避免這些錯誤與不當。

二、關聯(lián)案件的實踐困境分析

由于社會關系的廣泛性和利益關系的復雜性，在審判中關聯(lián)案件普遍存在且日趨增多。 個案的事實認定與法律適用，會經常與關聯(lián)案件有所交織。關聯(lián)信息的交流不暢、查明滯后，使得一些案件的處理有失偏頗，甚至是被惡意利用，造成了不利后果。 目前，關聯(lián)案件的現狀及處理，不容樂觀。

（一）當事人多次涉訴現象普遍

隨著經濟的深入發(fā)展， 利益關系越來越多維復雜，當事人多次涉訴增多，其中有些類型案件更是集中爆發(fā)。 比如， 近幾年引起廣泛關注的民間借貸案件，經常表現為當事人在一定時期內多次涉訴，與債權轉讓、 保證合同以及離婚訴訟也會發(fā)生牽連、勾扯。 房屋登記與房屋買賣等民行案件交纏， 也不少見。當然，關聯(lián)案件產生的情形多種多樣，不一而足。不過，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目前已經出現并且有蔓延之勢的一種現象是， 在利益的權衡與索取中， 人為“制造”的案件紛紛登場。 關聯(lián)案件已成為法院處理個案的重要背景，案件審理需要注重整合相關信息，防止案情的碎片化與割裂化，對此可謂是既需見木，也需見林。

（二）關聯(lián)案件的“脫鉤”現狀

（1）當事人與法院信息不對稱。裁判權賦予法院在訴訟中的絕對優(yōu)勢地位，但就事實真相本身而言，不得不承認當事人作為事件的親歷者，對完整、真實的陳述掌握著主動權， 且極易受個人利益計算而歪曲事實?？梢哉f，法官的心細如發(fā)也難以探知毫無線索的案外信息， 如遇當事人惡意隱瞞或捏造甚至是訴辯雙方的串通， 則無異于陷入一場正邪較量的暗戰(zhàn)，會有“防不勝防”的無奈。從易被察覺的手拉手調解升級至偽裝的訴辯對抗乃至最終獲取判決， 也可見其中的策劃之深與審查之難。

（2）法院內部信息溝通不暢。 法院內部的庭室分工，以及合議庭的隨機分案，使得案件的處理多為各行其是。 合議庭可能并不知曉關聯(lián)案件的存在；或知曉但未進一步核查；或試圖了解一些情況，但由于溝通未形成機制，信息獲取的隨意性大，不具備全盤的掌控力。 如遇不同級別法院、 不同地域法院，信息交流與共享的難度則更大。 “法院之間的信息隔離， 造成一些法院無法獲知其他法院相關案件的立案與審理情況。 這種信息封閉也造成了法院往往只能在訴訟程序結束之后才發(fā)現問題， 再通過再審程序進行糾錯。 ”[1]

（三）關聯(lián)案件的“脫鉤”風險

（1）虛假訴訟難防范。 當事人偽造證據、虛假陳述、互相串通等惡意情形，在近幾年的訴訟中經常發(fā)生。有些當事人甚至做好訴訟“規(guī)劃”，用一連串的虛假訴訟轉移財產、虛構債務，以期架空他人對其的真實利益訴求。而審查往往是聚焦于個案，易忽視這些個案的整體“合力”。 由于關聯(lián)信息的隱蔽而造成事實查明的偏差， 給虛假訴訟提供了極其便利的可趁之機， 當事人潛心設計的案件事實經常會在個案中具備證據鏈的表象，符合事實認定的形式標準，進而試圖以此通過法院判決將虛假轉換為有效。

（2）司法資源被耗費。 一個案件，無論是簡單或復雜，立案、審理、裝訂、歸檔，這些程序都要走一遍?？梢哉f，每一個案件都需要辛勤的付出。簡單的瑣碎耗時間、 復雜的思辨耗腦力， 不能出錯的底線耗心力。在案多人少的緊張狀態(tài)下，被當事人有意兜轉的徒勞付出、忽略關聯(lián)信息的重復勞動，無疑是對有限資源的嚴重浪費。 如果在虛假訴訟案件第一次進入法院時就能夠被及時識別并剔出， 就能最大限度地避免司法資源的浪費， ……而且能夠威懾意圖提起虛假訴訟的當事人從而實現有效預防。[2]

（3）司法公正受損害。 法院、法院的裁判應是公平正義的化身，是被人敬畏的。如果裁判成為行不義之舉的盾牌，法院則面臨“被利用”的尷尬。 如果同一、同類或某些牽連事項得不到統(tǒng)一的裁判認定，自相矛盾則成為最無力的論證，即使通過再審、第三人撤銷之訴可以給予補救， 但是既已造成的錯誤與損害卻無法完全消除。還有一些案件，因為關聯(lián)案件沒有得到應有的整合處理， 造成多輪訴訟空轉與訴訟拉鋸， 導致訴爭問題數年甚至更長時間都得不到實質解決， 對于法院的訴訟程序或是對于當事人的利益處理都如同深陷泥淖進退兩難。

三、調查表的功能定位與目標

現今對于關聯(lián)案件問題， 主要是法院的事后發(fā)現與糾錯， 而對引起關聯(lián)案件的真正參與方或是主導方即當事人卻缺乏有效引導與規(guī)制， 也可以說缺乏源頭控制的實質性措施。 關聯(lián)案件調查表正具有事前主動預防的功能，也便于操作。關聯(lián)案件調查表是向當事人發(fā)出詢問，并由當事人填寫。 統(tǒng)一、制式的表格，體現法院工作的正式、嚴肅，也是向當事人加壓訴訟責任。 經常性、普遍性的運用，可以樹立法官辦案的關聯(lián)意識， 注重關聯(lián)案件的整合處理。 如此，可以衛(wèi)護法院的權威，保障案件的質效。

（一）制式化問詢，助推訴訟誠信

訴訟活動具有整體性， 是法院與當事人共同進行并完成的。法院作為享有公權力的主導者，既要加強自我要求，做到司法公開、司法公正、司法高效，也應積極且有力的引導當事人盡到訴訟的基本責任，遵循誠實信用，維護正常的訴訟秩序。如果在一定范圍內比如全市或全省， 通過制式調查表向當事人發(fā)出正式問詢，可以表明法院的認真態(tài)度，展現法院本具有的威懾力，在此情況下，當事人的責任意識會被提起，僥幸或恣意之心態(tài)會得到收斂，或許潛在的惡意訴訟、虛假訴訟也會隨之消失。 可以說，調查表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成為訴訟環(huán)境的凈化劑。

（二）常規(guī)化調查，樹立關聯(lián)意識

意識是行為的先導。 可謂，想到才能做到，做到才能做好。 目前，關聯(lián)案件通常處于零散、孤立的存在，往往是源于辦案中沒有關聯(lián)案件的意識，沒有整盤處理問題的意識。而二者之間又可以互相強化。因此，需要一種作用力，來打破這種消極的惰性。 在調查表的運作中， 關聯(lián)信息會成為案件處理的一個敏感點，法官在辦案中會對此多加思考。常規(guī)化調查可以促成這種反饋的經常性、習慣性，關聯(lián)意識能得到加強，相應的處理能力也會提升。 如此一來，法院的態(tài)度是變被動為主動，系主動防范、主動發(fā)現、主動解決。 而不是被當事人牽著走，被多重案件裹著走。這是法院權威的應有表現。

（三）省時、省力、護權威

這是關聯(lián)案件調查表運作的直接目的。當然，一份調查表并不能囊括所有信息并解決所有問題。 但調查表作為一種方法，一種較為簡便的方法，可以將關聯(lián)案件這一重要問題推向前臺， 讓法院與當事人共同正視這一現實。而不再是當前這種，法院一方尋找的獨角戲，當事人一方隱瞞的捉迷藏。通過調查表的概括了解，法官可根據案情作進一步查明，這樣方向明確，少走彎路。 既能更高效的處理現有案件，也可以減少裁判打架的情況。 同樣，可以更快速、更準確的識別并發(fā)現虛假訴訟， 而且對該類訴訟以及其他純屬僥幸的案件會有所遏制?？梢?，先行一步調查環(huán)節(jié)，可以節(jié)省辦案中時間、精力的付出，裁判結果會更妥當、完善。

四、調查表的基本構思與設計

（一）表格設計

注：1.本表在一審立案、審理環(huán)節(jié)填寫，并隨案入卷；2.如果存在對應的情況，請打“√”；3.如果相關案件數較多，填表時難以確定，可寫約多少件；4.當事人可對相關情況作補充說明或簡要介紹；5.經辦法官查明的一些具體情況，可在備注欄中予以明確，便于后續(xù)環(huán)節(jié)信息暢通；6.一審之后存在新情況的，可另行填寫并作說明。

（二）優(yōu)點解析

調查表的突出特點是，創(chuàng)新、專業(yè)、精巧。 （1）創(chuàng)新。 關聯(lián)案件雖普遍存在，對審判質效的影響也大，但對該問題的實踐性研究甚少。 經中國知網搜索以“關聯(lián)案件”為題文章約有四十余篇，其中部分為刑事偵查事務； 基于司法審判角度的研究主要是針對關聯(lián)案件之間的具體處理與操作， 是在關聯(lián)案件既已發(fā)現、既已確定的前提進行考慮；而對于關聯(lián)案件存在的隱患與問題及其如何預防與規(guī)制， 相應研究甚少，僅有為數不多的幾篇。①本表的設計是對該問題的正面審視及直接回應， 是非常具有創(chuàng)新性的嘗試。（2）專業(yè)。認真遵照調查問卷制作的基本原則，做到主題明確、結構完整，用語簡單易懂。 問題具體,且多為封閉式提問，直接回答是或否即可，充分考慮了被調查人的感受。由于涉訴只是偶爾態(tài)勢，親歷案件的“本人”肯定記憶深刻，對表中案件數的填寫也并非難事。 當事人能夠在較短的時間內填寫完畢。 （3）精巧。 所謂精是，問題精練，簡潔明了。 所謂巧是，精而不“減”，內容豐富而有序。 一是，核心信息囊括全面，比如案件類型、審理階段以及審理法院等情況。二是，問題設計重點突出，層次明確。對一定要問的，以打“√”形式出現，層層推進、逐步展開；對可能存在的補充情況，用“其他說明欄”由當事人自己填寫。另外，設置法官備注欄，將功能擴展、延伸，便于不同階段辦案法官的信息補充、更新及共享，提高了信息的準確性與利用率。

五、調查表運作的可行性分析

在司法信息化建設的大背景下， 既能夠得到現有數據系統(tǒng)的技術支持， 也是能與之契合的一項創(chuàng)新嘗試。 調查表可以提起對實體審判數據的關注與重視， 能夠促使審理中對關鍵環(huán)節(jié)作出更加準確與高效的應對措施，確保裁判處理的穩(wěn)妥恰當，以及訴訟程序的誠信規(guī)范。

（一）厘清基礎問題，遵循司法規(guī)律

調查表所涉及的當事人隱私、訴訟誠信、司法公開、法院調查權等原則，各有所指又互相咬合、牽制，對此需厘清辨明。 （1）當事人隱私、司法公開與訴訟誠信。調查表所涉信息簡要、概括，非實質性內容，談不上隱私。 司法公開已是常態(tài)，庭審、裁判文書可被公眾查閱， 調查表的問詢并非要求當事人另行披露或額外負擔。同時，訴訟誠信是當事人應遵守的基本原則， 當事人對于法院的調查應尊重配合并給予真實的回應。 退一步而言，即便關乎隱私，法院也從來不是被“屏蔽”對象，否則審理將無從進行。 可以說，調查表的運行，同當前的司法導向相契合，在司法公開深入推進的同時， 對于案件信息的收集運用以及當事人的訴訟誠信應一并加強。 （2）審判獨立、關聯(lián)案件與法院調查。法院居中裁判，不受不相關因素影響，這些是基本原則。但此并不等同于孤立的就案論案，或者案外信息就會帶來偏見。事實查明具有復雜性，案件與案外事實的牽連客觀存在，法院往往需要做更深入、更全面的調查。 目前，關聯(lián)案件的查明滯后，已經給審判帶來了被動與不利。調查表的初衷同每一個個案的審理目標是一致的，即保護合法權益，規(guī)制惡意行為。 對此，當事人是不會拒絕的，而且最終的裁判結果仍要受事實與法律的雙重檢驗。

（二）依托信息系統(tǒng)，發(fā)揮數據實效

在信息時代，司法信息化同司法改革一起，已經成為人民法院科學發(fā)展的車之雙輪、鳥之雙翼。[3]隨著司法信息化的深入推進， 案件信息已成為審執(zhí)工作的重要資源， 目前訴訟服務與執(zhí)行環(huán)節(jié)是信息化建設的領軍陣地， 對實體審判環(huán)節(jié)的數據挖掘與利用也可著重加強。調查表依托信息系統(tǒng)，可以優(yōu)化對重要案情的發(fā)現力、判斷力以及決策力。

目前， 關聯(lián)信息查詢主要依托審判管理系統(tǒng)中的關聯(lián)案件查詢系統(tǒng)，以及裁判文書查詢系統(tǒng)。前者以“本案”的存在為運作前提，本案的當事人信息是基礎參照， 與該當事人有關的省內其他涉訴信息可一并查明，包括已結案與未結案。后者包括全國范圍內的裁判文書，該系統(tǒng)類似于開放式的信息搜索，不需要某項特定參照物， 只要信息庫具備相應內容即可。 可以說，二者各有優(yōu)勢，一個反映的訴訟階段較為完整，一個所涉的法院較為廣泛。 辦案中，法官可根據調查表信息及案件情況， 初步選定一個更適合的系統(tǒng)或兩者兼用，快速的甄別信息真假，補充更詳細的信息資料， 并決定如何進一步采取其他查明措施。 可見，調查表的運作是以整體的信息化為支撐，同時又促進了信息資源的有效利用， 助推了信息化的實效性。

（三）融合審判流程，把脈關鍵步驟

關聯(lián)案件調查表并不是孤立的存在， 它系聯(lián)系實際、解決問題，與審判實踐是天然融洽的，能夠促使對關鍵環(huán)節(jié)作出更加準確、更加高效的應對措施。調查表是為了提升關聯(lián)案件的敏感性， 減少審判中的重復勞動與徒勞付出， 因此對調查表中的信息應當作出及時的判斷與反應。 而這些與審判流程操作是較易融合的，也是對審判結果的保障。

就案件審理而言，可界定的三個關鍵環(huán)節(jié)是，合議庭分案、審理調查中、擬定結果確認前。 如果當事人多次涉訴在同一法院尚未審結，案件類型、審級方面條件也允許的話，可以交由同一合議庭審理，對于吃透案情、掌握態(tài)勢、提高效率等都更有益處。 在審理中，需要針對涉訴案件性質、類型、裁判情況及主要財產流向進行全面分析， 準確地判斷有無虛假訴訟的嫌疑；在擬裁判和調解協(xié)議確定前，如涉及當事人重大財產的， 再進一步檢索和審查以往是否存在關聯(lián)案件，涉案標的、關聯(lián)案件對該財產是否作出處理等，以便統(tǒng)一適用法律和裁判尺度。

六、結語

一個方法的應用，需要一整套的措施來保障。訴訟當事人關聯(lián)案件調查表， 作為啟動關注關聯(lián)信息的一個方法， 更重要意義在于引起辦案中的關聯(lián)案件意識，進而從源頭上對該問題進行預防與控制。調查表收集之后的信息充實、信息甄別、關聯(lián)應對及案件處理等一系列環(huán)節(jié)會逐步進行，如果其中的細節(jié)、步驟能夠得以優(yōu)化、協(xié)同（比如內網的信息共享與查閱權限、異地的調卷核查與電子卷宗等），還依賴于一套有效的關聯(lián)案件處理機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