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諾晨
十四、出海
Mark居然一個助手都沒帶,穿了一身專業(yè)的戶外裝備,在海邊和一名高大的當地人交談。對方也裹得嚴嚴實實,一身醒目的橘色沖鋒衣,唯一暴露在外的部位,只有絡腮胡子上及防風墨鏡下的三公分皮膚。這僅能一窺的三公分領土上,紋著樣子繁復的紋身,或許是魚鱗,又或許是章魚的觸手。
紅茶盯著那紋身看了半天,暗自覺得此人一定有黑道背景:“真是萬萬沒想到,Mark這家伙會穿越半個地球,跑到北極來涉黑!”閃電看她一臉腦筋不夠用的表情,揶揄道:“沒見過世面,人家臉上紋的是海神波塞冬。常常出海的人,信這個?!?/p>
Mark顯然也看見了這幾位老熟人,出于禮貌向秦悵和楚烽點了點頭。從奧斯陸離開后,大家分道揚鑣,Mark卻仿佛對他們出現在朗伊爾并不意外,臉上還帶著一副嘲笑的表情。
紅茶怒了,低聲罵:“拽什么拽!”
楚烽擺出一副高冷的表情,渾身的低氣壓幾乎掩飾不住。
秦悵卻是深深嘆了口氣,隨手拍了拍楚烽的肩膀:“真是奇怪,你說咱老哥兒倆,也算是上過山下過海,怎么會被個小金毛牽著鼻子走?”
紅茶抿著嘴,忽然覺得秦悵和楚烽背著相機的背影,多了幾分寂寞。也是,從決定合作拍照,到一路漂來北極,Mark既是導火線,又是助推器,繞也繞不開,躲也躲不過。沒有哪個藝術家愿意走別人走過的路,更何況秦悵和楚烽這兩個完美主義的刺兒頭。
楚烽面無表情,卻擺了個瀟灑的pose,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紅茶原以為他在思考,幾分鐘后才發(fā)現他是豎著耳朵在偷聽。能把聽墻角這件事做得如此優(yōu)雅又明目張膽,全世界恐怕也就楚烽一個了。
該聽的不該聽的都聽完了,那邊Mark掏出厚厚一沓美元,看來是要和“波塞冬”現金交易。楚烽看著秦悵:“Mark要出海,今天就走。我說也是,這里景色美是美,但總覺得少了點什么。出海是對的,咱們也該出海。”
秦悵搖頭:“Mark在海軍陸戰(zhàn)隊訓練過三年,體能和野外生存能力,咱們比不了。他敢一個人出海,那是他的真本事。你別急,總這樣跟在他后面,咱們拍不出能超過他的東西?!?/p>
楚烽卻堅持:“他雇這樣的小船,最遠能靠近斯瓦爾巴南面的小島。我沒猜錯的話,他會去拍那邊的海鳥,他這人喜歡鳥,覺得帶羽毛的都象征自由。這回咱們不跟著他,咱們去斯瓦爾巴西北,那兒天更冷,環(huán)境更惡劣,那里有北極熊!”
這話怎么聽怎么帶有自虐傾向。
斯瓦爾巴西北,那是一片幾乎沒有人類文明痕跡的不毛之地,卻也是北極生態(tài)地貌保存最完好的地方之一。刺骨的寒冷,生命的延續(xù),在那里都呈現出最原始的狀態(tài)。野外生態(tài)攝影大賽,無疑更歡迎這樣表現自然、貼近自然的作品。
秦悵看了眼紅茶和閃電,眼里有猶豫一閃而過。
不遠處,Mark和“波塞冬”似乎已經完成交易,因為穿得厚,兩個人動作笨拙地擁抱在一起。Mark得意地對著這邊做了個口型:seven。
距離比賽投稿的截止日期,還有七天。
一向很少在關鍵時刻發(fā)表意見的閃電突然開口道:“老板,要不你們去,我和紅茶在朗伊爾做后方支援,等你們回來。”
這無疑是最好的方法。帶著戰(zhàn)斗力生存力續(xù)航力三項為負的紅茶,在北極能活下來都屬于奇跡,更別說還要拍照。
北極熊,是目前體型最大的陸生物種,站在食物鏈最頂端,幾乎沒有天敵。像紅茶這樣的,去了只能給北極熊當點心。
可紅茶不這么認為。在她心里,世界那么美好,困難的產生就是為了被克服。還沒等秦悵發(fā)話,她就跳了起來:“我不要做支援,我要上前線,我要學攝影!師父,這么好的機會,我要和你在一起!”
楚烽沉默地站著,似乎在等秦悵的一句話。極晝的陽光灑在北冰洋上,Mark和“波塞冬”并肩離開的背影,在海岸線邊漸行漸遠。雪地上留下淺淺的腳印,腳印里盛著的都是美利堅的驕傲。
已經是十月中旬,漫長的極夜即將到來。
秦悵又看了眼紅茶,沉聲道:“并不是越危險的地方,拍的照片越好。我覺得我們沒必要冒這個險?!?/p>
楚烽的眉毛難以置信地挑起來,又皺在一起。
秦悵卻沒再說什么,轉身離去。
這天晚上,他們租住的屋子里格外安靜,女主人工作回來安排好簡單的晚餐,卻只有閃電一個人出來啃了顆土豆。原木制作的大餐桌籠罩在昏黃的光線下,眼見食物的熱氣漸漸消散。
男主人奇怪地在女主人耳邊竊竊私語,懷疑是不是到了古老中國的某個神秘節(jié)日——不吃飯節(jié)。
秦悵和楚烽的房間都極其安靜,仿佛根本沒住人。紅茶的房間卻時不時傳來奇怪的聲音:用拳頭敲墻,從床上跳到地上,搬動家具,憤怒地尖叫。
女主人來來回回在她門口走了好幾趟,不知道該不該進去看看她,橡木門卻冷不防被推開,紅茶頂著一頭亂成雞窩的頭發(fā),表情呆滯地去餐桌上找吃的。餓壞了自己,怎么去看北極熊?怎么完成攝影夢?怎么當最了不起的攝影家?
紅茶捧著女主人煮的奶茶,喝得全身暖暖的,下定決心一定要參加這次至關重要的行動。排除一切困難,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屋子的隔音效果不好,夜里,紅茶睡得迷迷糊糊,聽見斷斷續(xù)續(xù)的對話:“為了……小徒弟,放棄……我們……就差最后一步……”“她固執(zhí)得很……跟著……危險”“最后的……機會”。
這是一個不友好的夢,也是一個不友好的夜晚。
第二天一早,餐桌邊大家坐得格外整齊。男主人沖女主人聳聳肩,那意思是:終于過完了不吃飯節(jié)。
沒等紅茶開口,秦悵先發(fā)話了:“咱們去斯瓦爾巴拍北極熊,閃電留守后援,紅茶,助理拍攝?!?/p>
紅茶半天才反應過來,雙眼放光像是極夜天上的星星,她抱住秦悵大腿:“師父,你真是我親師父!”
楚烽默默喝了口咖啡,無奈地苦笑。
紅茶隔著墻聽不清的對話,下半部分大略會是這樣——
楚烽:“你這人就是心太軟,但凡你冷血一點,以你的才華,或許早就成大師了。”
秦悵:“你的心也不硬??!”
楚烽:“……”
秦悵:“有溫度的照片,才是好照片。這就是技術和藝術的區(qū)別?!?/p>
十五、地下堡壘
雪地摩托載著孩子們來到城外離目的地最近的??奎c,向導說什么也不愿再向前。
地面上覆蓋著厚厚的雪,除了身邊小小的一間蘋果屋,天地間一片蒼茫。遠處的雪山折射出迷幻的陽光,美則美矣,但實在是太冷了。
孩子們伸胳膊踢腿,互相鼓勵壯膽,帶著使命感,向著未知的前路,邁出腳步。
在這樣高的緯度,指南針幾乎已經失靈,四面八方都是相似的雪山,極容易迷失。好在有萬能的左拉拉:“太陽高度斜角最小的方向,北半球是南方,南半球是北方。北極極晝地區(qū)午夜太陽方向是南方,南極極晝地區(qū),午夜太陽方向是北方——當然,極點除外?!?/p>
大家紛紛搖頭表示完全聽不懂。左拉拉無奈地放棄了教學,目測太陽的斜角,閉上眼睛心算片刻,就指著一個方向說:“往這邊走,應該不錯?!?/p>
為了防止得雪盲癥,四個人都戴上了深色的護目鏡。這次出發(fā)前,大家都穿戴了專業(yè)的戶外裝備,四個小小的身影站成一排,倒也頗有氣勢。
蔣美麗看著戴墨鏡的小伙伴們,忍不住笑道:“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這是‘中國有嘻哈北極分會場呢!”
歐陽圓圓走得氣喘吁吁,還不忘來了句:“你有free style嗎?”
孩子們嘴上嘻嘻哈哈,腳下卻片刻不敢停留。匆匆的腳步,泄露出每個人藏在心底的焦慮。天色越來越陰沉,頭頂的天空仿佛灌了鉛,僅有的幾片云,像在豆?jié){里泡久了的油條,在風中沉甸甸地模糊了形狀。
董咚咚越走越快。經過昨天的冰上逃生,他已經明白,在北極這種地方,一點小小的疏忽,都可能帶來致命的危險。
走了約莫半個小時,左拉拉忽然興奮地指著前方喊道:“快看!”
董咚咚極目遠眺,冰天雪地間的地平線上,竟出現了幾棟灰不溜秋的建筑。大概兩三層樓的高度,不算顯眼,外觀卻是意外的極富設計感,并且一個窗戶都看不見,簡直就是科幻片里的秘密基地。唯一能確定身份的,是印在灰色外墻上抱著紅鯉魚的北極熊,除了放大了幾十倍,和之前遇到的小明大叔胸口那只,幾乎如出一轍。
蔣美麗驚嘆了一聲,咽了咽口水:“這幾座小破樓的風格,跟聞人希還真像,全走的冷淡風啊。”
終于找到了目的地,董咚咚也松了口氣:“走,咱們去看看!”
孩子們漸漸靠近了這個氣質神秘的公司,門口的崗哨居然沒人,并且方圓百米內,都安靜得像是真空地帶。大家順利接近核心區(qū)域,董咚咚發(fā)現,這里的建筑是對稱設計,中間一座三層的小樓,被四面的平房包圍。根據中國式的思維,如果有秘密,一般都是藏在比較高的地方,于是,他毫不猶豫地沖過去,用力拍起主樓的金屬大門:“快開門啊,救命!”
歐陽圓圓見董咚咚當演員演得很投入,忍不住小小聲道:“老大,這邊蓋房子,為了保溫什么的,那墻都不是一般的厚。你再看看這門,那結實的,嘖嘖,插上翅膀就能做宇宙飛船。你這么喊,里面能聽見嗎?”
董咚咚翻個白眼,指了指門框上方。歐陽圓圓這才發(fā)現,一個圓不溜秋的攝像頭,正對著他們的臉,像是一只瞪圓著的眼睛正打量著他們。
董咚咚對著攝像頭做出痛苦的表情,勢必要用十二萬分的誠意把觀察者壓扁:“再不開門就要出人命啦!救命??!”
幾秒鐘的靜默后,不知道用什么金屬做的大門居然真的緩緩打開,像是塵封多年突然敞開心扉的老蚌。
左拉拉和蔣美麗忍不住沖著董咚咚豎起了大拇指,歐陽圓圓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低聲拍馬屁:“老大,奧斯卡真的欠你一座小金人!”
進門后是一間真空準備艙,金屬大門在身后緩緩關閉,大家面前的玻璃隔離門后竟出現了一張熟悉的面孔——小明大叔。
小明大叔鬼鬼祟祟按下了開關,玻璃門悄無聲息地向兩邊滑開。他帶了三分責備問道:“怎么又是你們幾個小鬼?跑這里來干嘛?”
董咚咚早就想好了說辭:“我們原本想著在外面逛逛,沒想到迷路了,走了好遠,看見這邊有房子,就過來求救了!小明大叔,還真巧,又遇到你了!”
蔣美麗立刻狗腿地補刀:“是啊是啊,真是有緣千里來相會??!”
小明大叔沒好氣道:“逛逛?你們當是在北京王府井,上海南京路?。窟@是北極!都不要命啦?剛才不是喊救命嗎?什么情況?”
董咚咚一愣,瞬間反應過來,指了指歐陽圓圓:“我們出來沒帶吃的,他快餓死了。大叔您看他這體型,可經不起餓??!”
歐陽圓圓運用現學現賣來的演技,擠出一個拙劣的饑餓表情。表情醞釀到一半,肚子就開始咕咕叫,他才發(fā)現自己是真餓了,于是一臉可憐相地開始本色出演。
董咚咚趁著歐陽圓圓耍寶的檔口,飛速觀察了建筑內部。一樓的大廳鋪著厚厚的鉛灰色羊毛地毯,暖氣開得十足。大廳正前方是兩部電梯,左邊和右邊各連接著兩條深深的走廊。
小明大叔一臉黑線,向身后張望片刻,才壓低聲音道:“咱們這平時不允許進生人,正好值班的老李被老板喊去開會了,我在攝像頭里看見是你們,想著外面可能要下雪,就讓你們進來待一會。走,跟我來?!?/p>
孩子們點頭如搗蒜,屁顛顛地跟著小明大叔上了電梯。
這樓里的電梯快得嚇人,不到一秒,就“叮咚”一聲停在了三樓。
小明大叔領著孩子們穿過門廳,走進一間裝修簡單的房間。里面有上下鋪、一張桌子、一臺電腦,看起來是間最普通不過的宿舍。一面墻上有個書包大小的缺口,鑲嵌著灰色的玻璃,能看見外面陰沉的天空。這么小的窗戶,難怪在外面什么都看不見。看來,這個希望投資的保密工作,還真是滴水不漏。
小明大叔翻箱倒柜找出幾根火腿腸和泡面,遞給孩子們:“墊墊肚子,等暴風雪過去,我就領你們出去?!彼戳丝幢?,“公司這兩天特別忙,我還有事。你們千萬記住了,在這兒待好了,哪都別去,什么都別碰!”
董咚咚立刻違心地拍胸脯:“您放心吧!”
小明大叔走后,房間陷入一片沉默。
左拉拉皺著眉四處打量,率先開口道:“你們注意到了沒?”
蔣美麗咬著嘴唇點點頭,歐陽圓圓握著火腿腸,表情嚴肅得像是手里拿著AK47。
董咚咚深深吸了一口氣:“這里絕對不簡單?!?/p>
搭載他們上樓的電梯,地上最高只到三層,地下卻足足有十一層。董咚咚想象不出,這深埋北極地下的十一層里,究竟藏了什么樣的秘密……
(精彩明年繼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