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一考生
人各有性,卻又沒有任何人是一座孤島,在社會生活的各個角落,碰撞是難以避免的。碰撞的結果無非兩種,一是互不打擾,各自明哲保身;二是共存相生,百味紛呈。
私以為,兩種情況并無高下之分。也許“水加水還是水,鹽加鹽還是鹽”確實單調了些,這種量的疊加無法引發(fā)質變,但換個角度看,水可以保持其至淡的本性,而鹽可以呈現其有味的特質,又有何不可呢?人最容易消失在人群里,如果我只想做一汪小溪,何嘗不清醒以保持獨立?如果我就想做一只特立獨行的豬,又何必理會被圈養(yǎng)的家豬的召喚?
驀然想起那個寂寞而冷清的莊子,面對楚王“愿以境內累矣”的請求,他“持竿不顧”,作出了“曳尾于涂中”的人生抉擇。于木車上顛沛流離的孔子、奔走四方推崇“非攻”的墨子乃至一生追逐名利的李斯等,誰不想通過權力影響天下,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他們都追求融合或被融合,唯獨莊子拒絕權勢媒聘,對融合說“不”,于是站成了一棵孤獨地在深夜看守心靈月亮的樹。
當然,楚王亦足夠有風度,累之不成也就作罷,不似晉文公一意孤行,結果導致了功不言祿的介之推葬身火海的悲劇。如果說拒絕被融合是一種決絕的態(tài)度,那么放棄強融則稱得上是一種優(yōu)雅的風度。在觀點融合蔚為大觀的領域,有一句應被深深刻進碑石的話:我不同意你所說的話,但我誓死捍衛(wèi)你說話的權利。嘗試融合的過程,不是你死我活的搏命爭斗,而是在承認彼此、尊重彼此的基礎上繼續(xù)鋒芒畢露地研討爭論。如果在交流與溝通的過程中,始終秉持唯我獨尊之勢,對此消彼長的爭勝結果有所待,那么這場交鋒,則注定要淪落到失據之境。以我之見,“相生”的前提,應為“共存”。
在共存的基礎上,要想生成“百味紛呈”的新氣象,最重要的是意識到個體的局限性。在不違背原則、不觸碰底線的情況下,水不妨欣賞鹽的有味,而鹽不妨認同水的至淡,兩者融合不但突破了水與鹽各自的局限,還會生成新物質“鹽水”,何樂而不為呢?享譽世界文壇的泰戈爾,便是熔東西方文化于一爐的典型。他基于印度傳統(tǒng)文化思考世界,又以東西方文化相互參照反思世界,既有東方文化的空靈含蓄,又推崇西方文化的個性主義和生命至上之精神,這就使得泰戈爾的作品別具一格。
當然,我所說的融合還需要以理性為支撐,遵照一定的規(guī)則進行。如果是瞎碰撞、亂融合,不但無法“百味紛呈”,還可能難以收場。融合的過程應該排除枯燥而無謂的攀比和糾纏,融合本身的聚焦點不應是妥協自我或消解他人,而在于自我和外界的雙贏,彼此尊重,為了共同的終點而努力。
選擇一段精彩還是一段痛苦,融合的結果掌握在我們每個人手中。
【評點】
當百分之九十九的考生對著“五味調和”大唱贊歌的時候,這位考生敏銳而清醒地發(fā)現了問題的另一面——如果“觀點不同”,那么還需不需要“強融”?這樣的發(fā)現與追問無疑是彌足珍貴的。
有了最優(yōu)的切入角度,還需要富于邏輯性地展開論證,并讓自己的行文表達具備分寸感。在這兩方面,該考生均處理得很得當。在他(或者是她)看來,“各有性”的人“碰撞的結果無非兩種,一是互不打擾,各自明哲保身;二是共存相生,百味紛呈”,而“兩種情況并無高下之分”,理由是“人最容易消失在人群里”,而個體保持其獨特性,未嘗就不是一種合理的選擇。在這里,不同于孔子、墨子等的“寂寞而冷清的莊子”就是一個范例。作者的眼光是全面的,不僅論及莊子選擇的價值,也看到了“楚王亦足夠有風度,累之不成也就作罷”,并且認為“放棄強融則稱得上是一種優(yōu)雅的風度”。然后,文意繼續(xù)向深處掘進,作者又遞進一層指出,首先,“‘相生的前提,應為‘共存”,其次,“在共存的基礎上,要想生成‘百味紛呈的新氣象,最重要的是意識到個體的局限性”。也就是說,作者在不贊成“強融”的同時,也認可“不違背原則、不觸碰底線”的“融合”,只是“所謂的融合還需要以理性為支撐,遵照一定的規(guī)則進行”,切不可“瞎碰撞、亂融合”。如此持論,辯證而客觀,理智而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