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及笄后的冉無憂,在被迫繼位成為女帝后又多了個大坎——被催婚。
是誰說吃貨女帝沒煩惱?她現(xiàn)在的日子過得水深火熱,每天都暗暗發(fā)愁。
暗戀多年的攝政王是妖呀,她該怎么辦才好?
yi①
作為女帝,我從未想過自己竟也逃不過被人逼婚。
從書房到寢宮,男子畫像鋪了一地。上朝下朝,都會有臣子好心提醒:“陛下,可覓得如意郎君了?”
我很憂愁。我總不能說,我心里早有人選,然而對方身份特殊,我——云國女帝,要不起。
只怪我是傀儡皇帝,全靠攝政王相護,才能平安活到及笄之年。而當及笄之禮過去,攝政王也加入了催婚大軍后,我便開始了用膳前親自扎銀針的日子,生怕一不小心就清白不保。
攝政王曾勸我:“陛下不專心朝政,是要被抓去生孩子的?!?/p>
那時我不聽,現(xiàn)在悔之晚矣。于是趕緊要了折子來批閱,以此證明自己還有一點兒其他價值。
只是萬事開頭難,這要來的第一份奏折就難住了我。
“這么多貢品,怎么選?”我急得抓耳撓腮。
第一份奏折便有八尺長,滿眼異域文字,看得我云里霧里。我正打算喚個人來翻譯,小六子先進了門,道:“陛下,攝政王覲見?!?/p>
我按著奏折,頭如斗大:“不見!”
小六子彎著腰,問:“理由還是頭痛?”
我隨手抓起一個男子畫像,沉痛地說道:“不行,這次得換個借口?!?/p>
“換什么?”那人的聲音毫無征兆地響起,嚇得我一激靈,往門口看去。
“陛下繼續(xù)說,這次的借口是什么?”洛商信步走來,意味深長地看著我。
我眨了眨眼睛,丟下畫像笑道:“沒,朕在看奏折呢。”
我有些詞窮,已經(jīng)拿頭痛做借口回絕了洛商一個月。但看奏折是正事,我不僅不能頭痛,還得神采奕奕。
“攝政王坐吧!”
“陛下審過幾份了?”洛商坐在小幾旁,嗤笑道,“還是一筆未動?”
我嗆了一下,臊著臉說:“朕初閱奏折,自然要慢慢來。你給我的折子又都是大事,朝貢、水患均馬虎不得。”
洛商冷嗤:“難為陛下在位七載才涉朝事,以臣之見,您還是早點兒大婚,托付終身吧?!?/p>
“你……”也不想想我能有今日,都是誰慣著的?
我瞪了他一眼,他卻一如既往,嘮叨我一頓之后便丟來了一包胡餅。胡餅只有宮外有,自從我說喜歡,他便常從外面帶來給我。
洛商道:“趁熱吃。”
我哼了哼,低頭啃餅。洛商又問:“陛下可有合適的人選了?”
我心下一凜,道:“朕還是……寧可從現(xiàn)在開始做一個好皇帝?!?/p>
洛商嘆了一口氣便走了。
我目送他漸漸遠去,心想他大概也知道我不想私下見他的原因。
我和他,都不想挑起爭執(zhí)。
但他大概不知道,大婚這件事,我連提都不想聽他提。盡管云國真的需要延續(xù)皇室血脈,穩(wěn)住民心。
窗子開著,微風卷來了甜膩的桂花香氣。我在窗邊暗嘆,七年了,洛商還是那般風姿卓然,連一根頭發(fā)絲都沒有變過。
攝政王是妖,是我瞞著天下的一個秘密。
②
桂花開得正盛時,我終于審完了手里的折子。
然而交上去的隔天,早朝一結束,洛商便下令關了殿門,冷著俊臉把我從龍椅上提了起來,道:“奏折臣已看過?!?/p>
總是嘮叨我兩句就心軟的他,最近愈發(fā)嚴厲。我下意識地背著手,一如年幼時那般怕被他打。但我又很開心,我們難得離得這樣近。
想著想著,我的耳根發(fā)起燙來。我結結巴巴地問:“然、然后呢?”
洛商冷聲道:“貢品您挑了七十件。撥款您精打細算后,批了整好的銀錢?”
“是。”
洛商笑了,笑得我頭皮發(fā)麻,禁不住抬眼觀察他。
“陛下,”笑過之后,他滿眼無奈,“您太傻了?!?/p>
我很委屈:“此話怎講?”
洛商道:“云國國富民強,小國的貢品您該照單全收。撥款您也無須量入為出,如此更助于徹查貪墨嫌疑?!?/p>
我聽得暗暗心驚:“朕可以這么硬氣?”
洛商又笑了,抬手撫著我的鬢發(fā):“陛下是女帝,為何不能硬氣些?等臣走后,這云國就要全仰仗您了。”
頓了頓,他補充道:“也是因為陛下太好欺負,臣才想在臨走前,為您操辦了大婚?!?/p>
他難得溫和,說的話卻令我眼眶酸澀。我微微顫抖地捏住他的手:“洛商,你不能不走嗎?”
洛商揚眉道:“陛下想留臣到什么時候?送您成親便罷了,難道還要臣看著您生子?”
“朕……”他的話,我一時接不下去。
我知道的,洛商輔佐我,只是因為他欠過我父君的人情,他把人情還在我身上,眨眼就是七年時光。如今他該走了,我卻無可奈何。畢竟妖能陪在人身邊,從來只為“情”字,恩情一盡,我用多少榮華都留不下他一日。
洛商抽回了他的手,道:“月末有畫舫設宴,王孫公子齊聚,陛下不如混在赴宴的閨秀中,親臨現(xiàn)場去挑一挑?!?/p>
他這“混”字用得真妙。我無奈地應下,又鼓起勇氣扯了一下他的袖子,舔了舔干涸的唇道:“洛商,你再給我拿些奏折吧?!?/p>
不待他回答,我又貪戀地抓緊了他的袖口:“朕……朕和你一起去。”
③
洛商是我知道的第二個妖。第一個,是我父君。
而我沒能繼承父君的特性,隨了母親,是個徹頭徹尾的人。我八歲那年,母親禪位給我,父君則將我托付給了來報恩的洛商,自那以后母親和父君兩人做起了神仙眷侶,暢游名山大川,只有逢年過節(jié)才會記起我這個女兒。
洛商告訴我:“于妖而言,人的壽命短暫,而妖向來擇一而終,選定人類,便是選擇了千年孤獨。所以他們要趁著大好年華游山玩水,你便由著他們去吧?!?/p>
但那時我尚年幼,只知道自己被父母拋棄,既害怕又委屈,經(jīng)常夜夢驚醒大哭,奶娘的勸也不聽。直到奶娘不再出現(xiàn),換作洛商次次在我驚醒啼哭時化煙而來,帶著令我安心的桂花香氣,徹夜為我變戲法,講故事,直到我沉沉入睡。
長大后我理解了母親,為何世間男子千千萬,她卻獨鐘于異族的父君。我更羨慕他們的決心,明知道未來別離會有多痛,他們還是義無反顧地選擇了在一起。而我每每想到“千年孤獨”,便再也沒有勇氣去向洛商表明心意。
奏折閱過幾批,我終于得來了跟著洛商學習的機會。雖然在處理政事上,他總會不留余地地挖苦我,可我的心里,還是充滿著歡喜。
豆蔻年華,我們因避嫌而不斷拉遠的距離,終于得以再次靠近。
這日,洛商為我講解番地局勢講到了明月高懸,便像我幼時那樣,歇在了宮里。而他不再化煙而來,我便只能踏著夜色悄悄去見他,扒在他的窗口小聲呼喚:“洛商,洛商!”
洛商聽見聲音,敞開了一道門縫:“陛下?”
我側身溜進去:“朕來看看你?!?/p>
“看臣?”洛商揚眉,“陛下今日還沒挨夠訓?”
我一噎,走到桌旁,一邊為自己斟茶一邊說:“其實,朕是來問母親和父君的事的。”
洛商這才平緩了表情,坐在我對面道:“二位已經(jīng)游至妖界,說要等您定下終身大事后再歸?!?/p>
真是三句話離不開勸我成親!
我起身道:“夜已深,朕先回去了?!?/p>
“陛下,”洛商忽地叫住我,“胡餅,您還沒吃膩嗎?”
我步子一頓,折回到他身邊,大著膽子笑起來:“我這人長情得很,你身上的桂花香,我聞了七年也不覺得膩,依然喜歡得緊呢。”
我這些年,統(tǒng)共只在洛商面前大膽了這一次。本以為他會嫌惡地譏諷我,哪知他突然嗆了一口茶,耳尖竟然紅了,還用探究般的眸光看著我,問:“真的?”
“當、當然是假的!”我慌得口不擇言,“胡餅我早就膩味了,還有……你、你……”
頂著他瞬變的眸光,我把剩下的話咽回了肚子里。
洛商凝視著我站了起來:“還有我什么?”
“朕乏了!”我扭頭便走。
夜色黑漆漆的,只有小六子在外面守著。我逃回寢宮,才得知洛商并沒有追上來。我將自己關在寢宮里,脫下厚重的外袍,還是熱得頭昏腦漲。胸前的桂花木墜不知何時從里衣中露了出來,我捏著它滾到榻上,心跳快得出奇。
洛商剛剛是什么意思?他連大雪天都不曾變過色的耳尖怎么突然就紅了?是我看錯了嗎?那一瞬間,他的眸子好像亮了……
我從未奢求過洛商會對我動心。他是妖,且那樣優(yōu)異,而我是人,不學無術,還要靠他替我守著這云國的江山,靠他為我的將來做打算。
一定是屋內太暗,我花了眼。
我告誡著自己,聞著木墜上的香氣,竟很快就沉入了夢境。
夢里風和日暖,我坐在秋千上,有人遠遠走來,對著我笑:“陛下,以后就讓臣來照顧你。”
其他內容,待我醒時已經(jīng)忘記了,只知道自己側躺著,木墜仍被我寶貝地攥在手里。
前一夜的事情,我和洛商不約而同地沒有再提。但是早朝后,他把自己不屑處理的折子給了我,便往宮外去了。當日便再不回來,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xù)到了月末。
我沒了胡餅,也沒法再跟著洛商學習,還迎來了人生中最可怕的事——被洛商趕著去畫舫赴宴。
那是在九月最后一天的早朝上,洛商當著群臣的面,面無表情地道:“明年春日,請陛下務必大婚。”
④
洛商這人,時而溫柔,時而毒舌,但不可否認的是,他一直待我極好。
他還是第一次在眾臣面前嚴辭勸諫我。
傍晚,我便被仔細打扮了一番,點了少女妝容,由洛商親自把我送到了畫舫外。擦著香粉的我感覺自己香香軟軟,一點兒都不習慣,洛商卻連看也沒有多看我一眼,到了地方便把我趕下車:“快去吧?!?/p>
“那你呢?”
“今日臣要去莊親王家赴宴。”洛商淡淡地說,“莊世子,陛下可還記得?”
我愣了愣,記憶里生出了個模糊的影子,便答:“有點兒印象。”
洛商終于抬眼看我,“他回來了?!?/p>
我疑惑地與他對視,洛商便嘆了口氣,聲音卻陡然輕了兩分:“陛下在外注意安全?!?/p>
洛商走了,我掛上面紗,裝作某位貴族女子進了畫舫。這畫舫被裝飾得花團錦簇,好似花燈掛了滿天,里面絲竹聲聲,歌舞不斷,公子小姐三兩相聚,有說有笑,熱鬧得看花了我的眼。
我是女帝,但我從未見過宮外的風景。民間之夜,果然如同洛商曾經(jīng)向我描述的那般絢麗。而我此時,只希望他也能在身邊。
侍女在一旁小聲地給我介紹各家公子,又道:“您可離得近些,仔細看,好好選?!?/p>
我彎起嘴角:“已經(jīng)仔細看過了?!彼麄兠恳粋€,都不如我的攝政王。
我不想拖累洛商,害他承受千年孤獨。但是旁的人,我也不想要。要我當著洛商的面和別人成親,聽著他的祝福,那還不如給我一刀痛快。
最終,我提前離開了畫舫。
回到寢宮不過須臾,洛商便化煙出現(xiàn)在我眼前。我心虛地問道:“你那邊的宴會已經(jīng)結束了?”
洛商帶著酒氣睨了我一眼:“陛下,過幾日,莊世子要入宮拜會您?!?/p>
莊世子是我兒時的玩伴,自洛商來后,莊王一家被派去邊境封地,我便幾乎再沒見過他。
這件事我不怎么在意,我在意的是——
“洛商,朕問你,如果朕能在明年春日前證明自己是一個好帝王,證明自己離開了你也能維護云國……那朕可以暫時不大婚嗎?”
洛商眼眸一瞇,靠近我一步:“陛下什么意思?”
“朕說,你可以按照計劃離開,但是我現(xiàn)在還不想成婚?!?/p>
我堅定地與他對視,看見了洛商眼里跳躍的燭光,似乎也看見了里面翻涌著的復雜情緒。
臉頰發(fā)燙,我下意識退后,卻不小心踢到凳子,險些跌坐在地上。剎那間憑空出現(xiàn)的金色熒光伴著花香將我托住,再由洛商伸手一帶,我便穩(wěn)穩(wěn)地站住了。
但慌忙中,我已經(jīng)抬起手撐在了洛商的心口。薄薄的衣衫傳達著他有力的心跳,我看見洛商的手挑起了我的一縷頭發(fā)。
“無憂?!睅е茪猓p聲呼出了久違的兩個字。
“攝政王喝多了,夜色已深,你還是快回去吧?!壁s在悸動的情緒失控前,我推開了他。洛商完全睜開眼,眼神業(yè)已清明了一些。轉瞬他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我脫力地跌坐在冰涼的地面上,不知是想笑還是想哭。
洛商重新開始教我。
這一次,他格外有耐心,但他不再哄我,也不兇了,好像永遠只會端著一張冷漠的臉,做著他理應去做的事。這都是我自找的,我也沒有怨言。我用了半個月的時間,惡補各類知識,總算跟著洛商,將云國的情況全都了解了一遍。
難得我想放松一日時,莊世子進宮了,要與我單獨一敘。卻沒想到洛商不肯讓我和他單獨見面,一來二去,這場會面竟成了改日洛商陪同我在宮里設宴,招待莊王一家和其他幾位臣子。
⑤
宮宴當日的一早,周邊小國的貢品先被送進了宮。往年都由洛商替我收起來的東西,此時全都擺在面前讓我處置,令我一時有些接受不來,最后還是由宮女登記后全數(shù)送進了寶庫里。
洛商說國庫充盈,于是他特意為我鑄了一個寶庫,里面全是每年進貢來的玩意兒。這些東西我只掃過一兩眼,沒想到幾年下來,竟堆積成了小山。無數(shù)金銀玉器都在熠熠生輝地告訴我,我得維護好這個富強的國家。
這江山,是母親與父君打理妥當才傳給我的,是洛商幫我維護至今的,從此,我也要保護著我的子民。
“這是鑰匙?!甭迳剃P上寶庫的門,將鑰匙遞給我,冰冷的觸感落在我的手心,“陛下收好?!?/p>
這些日子,他把幫我把握著的一切,幾乎全都還給了我。他的名下沒有產(chǎn)業(yè),只有一座王府,房契也在昨日送進了御書房。
我握緊鑰匙,道:“好?!?/p>
他轉身便走,我又不甘心他這樣離去,猛地想起一句話:“這些年,辛苦你了!”
洛商腳步一頓,仍背對著我,略一點頭便快步離開了,一句話也沒有對我多說。
入夜,宮宴。
洛商提前一刻入宮,來御書房接我。嗅覺靈敏的我聞到他身上有一絲胡餅味,可那味道太淡,不像隨身帶著胡餅。
我剛批好一份折子,放下朱砂筆便隨著他往外走,一路無言地來到宴客的大殿,莊王一家與其他幾位重臣已經(jīng)等在里頭。幾年未見莊世子,他拔高了不少,模樣也成熟了許多,我不由得感嘆歲月匆匆,當年跟在洛商身邊小小的我,也已長大。
“陛下?!?/p>
洛商的聲音一響起,我便回過神,收回了落在莊世子臉上的目光。殿內眾人神色各異,我坐在上首,看得一清二楚。
而我在疑惑,為什么莊世子看著洛商,眼里充滿了敵意?
不過接下來,我便知曉了——暢飲過后,莊世子忽然端著酒樽問我:“陛下可知,我云國近年有妖物作祟?”
我心里一跳。
話題從邊疆國事轉到這里,著實奇怪,看莊世子,倒像是一早就準備好了要說這些。莊王立刻擰眉訓斥他“胡鬧”,我卻不能含糊過去,便問莊世子:“世子有何高見?”
莊世子一聽,勾了勾唇,道:“這些年,臣在邊疆跟著師父修身養(yǎng)性,也學了些道家的皮毛,能認出異族妖邪。今年入京竟見妖物橫行朝野……”
他還未說完,便被莊王呵斥住了。莊王說他醉了,他也不辯駁,反而盯著洛商問我:“陛下,云國每年能進多少貢賦,您知情嗎?以波斯為首的小國連年怨聲載道,您知道嗎?云國江山正在被誰禍害吞噬,您手中的權勢正在被誰架空……”
隨著我扔下酒樽的響動,莊世子住了嘴。
洛商平靜地坐在離我最近的位置,面色沉著,一言不發(fā)。我看著眾臣變了又變的臉色,禁不住笑出了聲。
“朕知道,這些年朕一直被人看輕,你們都當朕是傀儡皇帝。”借著酒意,我也不多遮掩,“是,朕繼位以后沒做過什么大事,但朕至少不能令忠心的臣子受到污蔑,也不能太被你們看輕?!?/p>
“且不說每一年的貢賦,攝政王如何列了清單給朕,就說邊關小國的貢品吧,是,近些年無戰(zhàn)爭,貢品數(shù)量卻從未予以縮減……世子,你們只見到貢品清單,卻沒見到軍械更替嗎?云國答應庇護邊關小國,哪一年用的不是最新、最精良的軍械?我云國,虧著過誰?!”
滿座無言,只有莊世子欲言又止,最后臊著臉行禮:“臣委實是醉了。”
我沒有怪罪他。待到宮宴散去,我獨自回宮,關好門,回身便見到洛商站在桌邊。
“陛下成長了?!甭迳痰吐暤?。
我笑了笑,走過去說道:“這些日子沒白用功?!?/p>
雖然莊世子沒說錯,洛商的確是妖,但妖也不都是壞的。我的父君就是一個好妖,他與母親照樣將云國打理得井井有條。今日言語護著洛商,我也問心無愧。
洛商凝視了我一會兒,忽然說:“這些日子,臣會伴陛下左右。不過相對的,臣可能,會提前離開?!?/p>
我心中一緊,忙問:“什么意思?”
洛商半垂眼眸,淡淡地答:“或許冬日一來,臣就要走了?!?/p>
他的話如一盆冷水澆在我的頭上。當年那個溫柔地說著“只要臣在一日,便是兵來臣擋,水來臣掩”的人即將不在身邊,以后這偌大的皇宮,便只剩下我一人。
身子冷得透徹。我抿唇笑了笑,道:“離開了朕,你可要更快樂地活著?!?/p>
⑥
云國周邊的確已經(jīng)多年沒有起過戰(zhàn)爭。如果不是洛商講解,我定然會心軟地減少小國進貢的數(shù)量。
洛商告訴我,為帝者當為自己國家的利益寸步不讓。他告訴我規(guī)矩就是規(guī)矩,一旦我壞了規(guī)矩,就會有人得寸進尺。我便懂了。我是女帝,在這云國,只有我護著別人,沒人護得了我。除了洛商。
但洛商也要走了。
隔日下了早朝,群臣散盡,洛商也將回去,我鬼使神差地捉住他的衣袖道:“洛商,我餓。”
我不再在他面前稱“朕”。
不待他詫異,我像幼時磨他那樣軟著聲音問:“帶我出宮好不好?我吃了那么久的胡餅,還不知是哪一家賣的,萬一你走了,我又想吃……”
“陛下不是膩了嗎?”
面對洛商無情的拆穿,我垂頭小聲道:“不會膩的,一輩子都不會膩的。”
不知我們還有多少相處的時間,我再也不想對他說重話了。
洛商嘆了一口氣,隨即便給我換上便服,帶著我出了宮。站在賣胡餅的小攤前,老婆婆看著我倆笑瞇了眼:“昨日公子在小攤兒前來回走了兩遭都沒買,老婆子還擔心是不是小兩口吵架了。今日公子竟把心上人帶來了,小姑娘長得真??!”
說著,老婆婆包好了胡餅塞給我:“來,今日老婆子請小姑娘吃一張餅,你們小兩口可要一直恩恩愛愛呀!”
我接過餅看了洛商一眼,他有些不自然地道過謝,便帶著我快步走遠。
雖然男女兩人出行,很容易被人誤會,但洛商在買餅時,會說他是買給誰的?
我被這個疑問攪得心神不寧,卻也不敢問,只能獨自在御書房啃餅。不多時,小六子送來了一封信,信是莊世子寫的,上書:此次歸京,臣不止一次聽人提起“云國寧無陛下,不可無攝政王”臣聽罷此言當真氣憤至極。臣一心為云國,為陛下,故臣必定要揭穿攝政王的真身,還云國一片清明。陛下若不信,大可處置了臣,但臣發(fā)誓所言不虛,臣對陛下忠心耿耿。
我看得頭痛,心里已然有了不好的預感。我甚至想到了,洛商定是知道莊世子是個大麻煩,才選擇提前離開的。
不過洛商已經(jīng)有了主意,我也就沒多擔心,我在余下的時間里加倍努力,慢慢開始獨立處理朝政,我想這就是對洛商最好的回報。
但令我始料未及的是,莊世子將一切都看在眼里,也沒放棄他的打算。
元旦那日,宮中依照百年習俗,宴請朝臣。
滿朝臣子,齊聚在大殿。酒過三巡,莊世子卻帶了一個盲眼道士來,說要驅除宮中妖邪。
莊王算是藩王之首,那道士似乎也有些名氣,竟讓群臣來了興趣。我原本想要將人轟出去,一旁的洛商卻低聲道:“不必?!?/p>
我沒來得及問,那瞎眼道士已經(jīng)捏起了符紙。符紙燃火升天,看得我心驚肉跳,卻見火光突地向我射來!
“妖孽!”道士猛然開口,但他話未說完,在群臣的驚呼中,我的身上猛地迸出了一片金光,符紙與火焰一同被金光震碎,連道士都嘔了一口血。
群臣嚇得跪倒一片,高呼:“吾皇萬歲!萬萬歲!”
燒灼在我心口的溫度已經(jīng)散去,只余一點兒疼痛。我沉了臉道:“掃興!”
宴席不歡而散。直到周遭只剩下我與洛商,莊世子才抬起頭來,不解地看著我們。
“師父?”他又看向那道人。
道人斂眉低聲道:“在場的,只有陛下身上有妖氣,可陛下……似乎也不全是妖?!?/p>
莊世子震驚不已,“那攝政王……?”
“你說另一位?”道人顫顫巍巍地說道,“還有一位并非凡體,已經(jīng)修成了散仙啊……”
空氣里一片寂靜。此次不光莊世子愣怔在原地,連我也看向了洛商。
洛商淡淡地說道:“是人是妖,一心向善便可。莊世子往后莫要再管這些閑事了?!?/p>
后來我才知道,洛商身上淡淡的妖氣,竟是蹭了我的,因為我有一半妖血。莊世子看在眼里,只以為我被妖邪纏身,邪氣入體,而他道行淺薄,只能看出洛商的特殊,卻看不出他早已非妖。
這一點,就連我也并不知情,白白擔心了一場。
我沒有懲罰莊世子師徒,只將他們遣出宮去。洛商說他還有其他事要辦,我便與他分道揚鑣回了御書房。正消化著他竟是仙的消息,我又恍惚想起一件事,悄悄扯開胸口的衣裳。
我的胸口,有一道淺淡的灼傷,而掛在我胸前的繩子已經(jīng)燒黑,上面的木墜,不知何時不見了。
⑦
一起不見的,還有洛商。元旦過后,連續(xù)三日,洛商都沒來上早朝,只差人將奏折送到了大殿。等到我按捺不住去逼問送奏折的人,才知道洛商出府已三日未歸,遞交奏折是他提前交代好的。
想到消失的木墜,我的身體幾乎寒透。木墜是洛商來的那一年便掛在我身上的,這些年我就靠著它來呼喚洛商,那東西有靈性,怎么會無端消失?
我怕得寢食難安,第二日便喚來了莊世子。莊世子聽罷白了臉色,喃喃道:“師父擔心的成真了?!?/p>
我的頭腦里如同炸開,轟鳴不已:“你說什么?”
莊世子道:“怪臣沒講清楚。當日師父以為云國的妖邪連散仙都不一定能除去,便用了最狠的符咒,可點燃妖血,使之神形俱滅。而您身上的金光,便是攝政王用內丹替您擋了一擊??v然攝政王有仙骨,內丹碎了也是大事,何況內丹碎后,他還用散出的半身修為蓋住了您身上的妖氣……”
只剩下半身修為,便沒人敢保證他能不能撐到修好內丹。
王府房契猶在桌上沒有收起來。我看著它,仿佛看到了說會永遠保護我的洛商。而我從未想過,他會甘愿散了千年的修為來保護至多百年壽命的我,從此與我永別。
春分時,我做了一個夢。夢里有座雅致的閣樓,周圍是一片桂樹,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姐住在里頭。
那日,小姐回到家中,發(fā)現(xiàn)滿園桂樹已經(jīng)被父親砍下,要為她修繕院子。而她費盡口舌,才保下了離她閣樓最近的那一棵。
年復一年,直到小姐離去,桂樹還在院子里,轉眼便是百年。又不知多久以后,一個小姑娘出宮游玩兒,途經(jīng)一片山林,看見一棵需幾人才能合抱的桂樹開著嫩黃的花朵,便指著它道:“這樹真大,真好看!”
那時的小女孩不知道,好看的桂樹枝頭還坐著一個好看的人。他看見她,眼眸亮了,說:“我等到你了?!?/p>
夢忽然醒了,我摸著冰涼濕透的臉頰,泣不成聲。
攝政王的消失,并沒有給朝廷帶來多大動蕩。元旦之后,臣子們皆以為我有神祇護體,對我的話從不敢有太多異議。
很快,母親和早已是中年模樣的父君從妖界趕回了人間。他們沒等來我的大婚,父君也聯(lián)絡不上洛商,一路都擔憂不已。直到聽我講完經(jīng)過,母親才問:“無憂,你心里是如何看待洛商的?”
我閉了閉眼,艱澀地道:“他是我全部的歡喜。只是他的壽命太長,我只有百年,我不忍心。”
母親看了一眼父君,溫柔地笑了:“曾幾何時,母親也不忍心。但你父君說,妖的一生只會心動一次,認定了是誰,便永不會變,所以只要兩情相悅,在一起也沒關系。何況萬物生生不息,誰又會知道再往后的年月里,心儀你的那個妖,會不會再次等到你?”
母親的話,讓我想起了那個被我當作臆想的夢。我忙講出了那個夢,父君點頭道:“那就是洛商的本體?!?/p>
父君又告訴我,希望還是有的。只要我尋到那棵桂樹,能讓桂樹收回我身上的半身修為,不出三五年,洛商便能恢復人形——只要我愿意給,只要他愿意收。
給,我自然愿意給,收,他難道還不愿收?
面對我的疑惑,母親笑了:“能讓洛商做了如今的決定,你是不是惹他生氣了?洛商的性子可比你父君倔強,就如他初來的那一年,他不愿讓你這小丫頭知道你是他的恩人,便騙你,把他報恩的人說成了你父君?!?/p>
母親講了許多我不知道的事。但那些事里洛商的作為,總能與我記憶里的洛商融為一體。嘴上兇巴巴的他,總在刻意掩藏著他溫柔的一面,但他對我的好,早就變成了蜜,溢滿了我的心。
坐上馬車出發(fā)去山林的時候,我想,以洛商的性子,我一定要說好多的好話才行。既然他都不在意漫長的等待歲月,那我往后,也要義無反顧地與他在一起,如母親和父君那樣相攜著守護云國。
夜深時我又做了一個夢。夢里洛商看著龍椅上的小女孩,低聲說著:“我會護你到你出嫁。”
畫面一轉,女孩長大了,無精打采地坐在龍椅上,一待下朝她便歡喜地拉住了他的袖子說:“洛商,洛商,朕想吃胡餅!”
說罷,她撒開他,開心地往前跑了兩步路,回身又鄭重地說道:“今日朕要吃兩個!”
洛商看著被自己不小心寵壞的女孩,眼底的情緒溫柔又無奈,他輕聲地說道:“其實護到永遠也可以?!?/p>
“洛商你剛說什么?”
“臣說陛下就知道吃。不過微臣今日心情好,陛下想吃三個也可以?!?/p>
“三個?!你當朕是豬嗎?!”
笑鬧聲中,一長一短兩個人影踩著長長的白玉石階走下去,仿佛要走向不知盡頭的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