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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豆幾度

        2019-12-29 00:00:00七星
        飛言情A 2019年5期

        簡介:

        裴知與蕭晨重逢,是意外。誰知道,南國漆雕傳人會是她?誰知道光華赫赫的藝術(shù)家,會是當(dāng)年被圍攻的倔強少女?誰又知道,他堂堂永盛暴君,手段凌厲、C市聞名,會真的栽在她手上?再見她,往事?lián)涿娑鴣?,他?nèi)心風(fēng)起云涌,卻只是佯裝淡漠地伸出手:“你好,我是裴知。”——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第一章

        驟雨落、宿命敲

        二月初二龍?zhí)ь^,是個適宜嫁娶的好日子。

        C市的晚高峰時間,C大附近是最堵車的,裴知到的時候已經(jīng)將近六點,婚禮的開席時間快要到了。宴會廳在C大食堂四樓,裴知從大廳樓梯一路走上去,黑色大衣上的猩紅色嵌邊硬挺深刻,雙排的金色紐扣一閃一閃,氣場凌厲的英俊男人與周圍烏泱泱的身著羽絨服、牛仔褲的大學(xué)生們對比鮮明。

        隔著四樓安全通道的門就聽到宴會廳傳來的鬧哄哄的喝彩聲,裴知心中升起不妙的預(yù)感,推開門,果然見前廳的甜品桌前兵荒馬亂,建筑系的教授們分成兩堆圍著,一個個紅光滿面、興高采烈的。有兩隊人馬正在用水果比賽堆高高,左邊的參賽選手赫然就是裴知的媽媽——陳世妜陳教授。

        右邊……那是個身形單薄的女孩子,眉眼和神情都淡淡的,并不引人注目,她的一雙手卻猶如魔魅,普通的銀色餐刀在她手中仿佛是活物,切割劈砍、鋒芒畢露,切哈密瓜切出了刀光劍影的架勢,刀鋒的光在她手指間流動,劃過空氣的微弱聲音令人想起武俠小說里名劍寶刀的嘯吟聲。

        陳教授采取緊密堆積提高穩(wěn)定的建筑學(xué)原理堆出了金字塔型哈密瓜堆,裴知同母異父的弟弟司空良抱著沙拉醬和酸奶使勁調(diào)和粘稠劑,母子齊心、聯(lián)手上陣。

        “敵方戰(zhàn)況如何?”陳教授手下不停,嘴里問小兒子。

        司空良伸著脖子觀察“敵情”,得意地回復(fù):“長方形,目前不超過三十五厘米,她輸定了!”

        長方形每一圈哈密瓜的塊數(shù)是相同的,金字塔形卻是越高需要的哈密瓜塊數(shù)越少,比賽時間將盡,對方高度沒能追上來,看樣子是輸定了。陳教授屈指輕扶鼻梁上的無框眼鏡,冷冷一笑,桌邊圍著的建筑系年輕教授們騷動紛紛地發(fā)出花癡的贊嘆聲。

        “敵方”的桌邊,新郎的爸爸葉教授急得都結(jié)巴了,催道:“小……小姑娘!你倒是快點兒往上堆?。「伞陕锬??”

        蕭晨專注地切著面前排列整齊的幾十塊哈密瓜,餐刀在她手指間快得只看得到影子,那些一口一塊大小的哈密瓜上,有的被切成凸形,有的被切成凹形。

        考古系藍(lán)教授家的女兒是蕭晨這一隊的助理,也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這時她抱著一把裝修工用的電鋸擠進人群跑到蕭晨身邊,道:“我在二樓裝修的房間里找到的,用得上嗎?”

        “放著?!笔挸客鎯毫藗€刀花,漂亮地放下餐刀,開始著手組裝被雕得每塊形狀都不同的哈密瓜塊。

        “這是……榫、榫、榫卯!”葉教授畢竟道行高深,蕭晨上手裝了兩塊他就回過神來了,

        不用一顆釘子就造出整棟建筑的神秘技藝、中國古代木建筑、家具的靈魂、人類輕工制造史上的奇跡——榫卯結(jié)構(gòu)!

        這小姑娘居然在小小的哈密瓜上挖出了榫頭和卯眼!抱肩榫、霸王扙,滑膩的哈密瓜被雕刻出榫卯結(jié)構(gòu)后如同樂高碎片,一經(jīng)組裝、緊緊咬合!

        幾十塊哈密瓜被組裝成長短不一的五個圓柱,在全場C大建筑系教授們的驚呼聲中,五個圓柱被插上了長方形底座,好像一只人類的手掌!

        總高度高出陳教授的金字塔一大截不說,居然還兼顧造型,做出了活脫脫的一只哈密瓜巨人之手!

        全場震驚!

        “媽……”司空良目瞪口呆,伸手推了推陳教授。

        陳世妜面無表情地爆出了她的口頭禪:“酷!”

        “干嘛呢,干嘛呢?!”新郎的媽媽秦主任這時踩著酒紅色的高跟鞋過來,一副怒氣沖沖的的樣子。

        葉教授在人群里對他老婆高聲招呼道:“秦主任!快來看!國寶級別的榫卯手藝!”

        秦主任走到跟前狠狠瞪了葉教授一眼,轉(zhuǎn)頭看向蕭晨的眼神有種恨不得吃她下肚的神態(tài):“蕭晨!今天是什么日子,你還來這里搗亂?!”

        蕭晨被當(dāng)眾責(zé)問,表情卻淡淡的、很無所謂的樣子,隨手撈起桌布擦拭著滿手的哈密瓜汁,說:“我包了紅包進來的,看完儀式就走。”

        “你也配!請你出去!”秦主任惡狠狠地道,“你……”

        “媽!”新郎葉懷遠(yuǎn)的聲音及時打斷了她想繼續(xù)說下去的話,“別這樣,我來跟她說?!?/p>

        一身世俗新郎裝,葉懷遠(yuǎn)依然是公子如玉。他痛苦而克制地看著蕭晨,低聲道:“蕭晨,你我這么多年朋友,請不要在我的婚禮上給我難堪。”

        “我說了我看完儀式就走。我不是來搗亂的,你們也別再惹我了?!笔挸窟€是淡淡的語氣,冷酷地看向秦主任道:“阿姨,我勸您留一些師長的氣度?!?/p>

        “蕭晨!”葉懷遠(yuǎn)怒喝,正要說什么卻又突然失了聲,他望著蕭晨衣裙的眼神遽然悲傷。

        蕭晨穿著一條及踝的貼身白裙,外面加了天藍(lán)色的風(fēng)衣外套、扣得嚴(yán)嚴(yán)實實,別人看起來只覺得是素雅妥帖的打扮,葉懷遠(yuǎn)卻只看一眼那裙邊就認(rèn)出來了——那是五年前在美國準(zhǔn)備進行只有兩個人的婚禮時他親手挑選的……婚紗。

        他還記得。蕭晨盯著葉懷遠(yuǎn)心痛難言的眼神,她心里輕聲地說,看到了嗎?不止我一個人記得,他也沒有忘記呢。

        兩人之間突如其來的無語凝噎叫人心驚又尷尬,尤其是秦主任看到兒媳婦不知何時站在了門邊的花廊下,看不清楚她的臉色,只看到她一只手輕輕扶著婚紗淹沒的腰身。秦主任恨蕭晨恨到了極點!她抬手點了幾個青壯年的子侄,指著蕭晨命令道:“把她給我趕出去!”

        “等等!”,司空良溜到蕭晨面前擋著,他合著雙手可愛又誠懇地對秦主任道歉,“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惹的事,秦阿姨您別生氣,蕭晨是我高中同學(xué)……”

        “那你也給我出去!”秦主任毫不客氣地打斷司空良,“在這兒添什么亂?!沒家教!”

        秦主任一揮手,兩個男人拉住司空良,其他人逼向了蕭晨。蕭晨撐著桌面的右手微微動了一下,銀色的餐刀輕巧地滑入她的手中??捎腥瞬恢螘r站到了她背后,伸手穩(wěn)穩(wěn)地按住了她藏了刀的那只手。

        蕭晨收緊手指,皺眉回頭,眉角的皮膚擦在裴知西裝衣領(lǐng)的插花孔上,男人干燥的氣息帶著煙草味和漱口水清冽的味道,令蕭晨悲憤激蕩的心都瞬時一頓。

        裴……裴知?!

        燈在他身后的頭頂處,蕭晨望去時是逆光,裴知半張側(cè)臉都在輝煌的燈光里看不清楚,她微微瞇起眼,在他的光芒里神魂暈眩。

        “松手?!彼谒呎f,簡短而不容置疑的語氣。

        頂嘴的話都已經(jīng)到了蕭晨嘴邊,卻最終沒能吐出一個字來。

        裴知握住蕭晨的手,與她手指交扣輕輕一抬,不動聲色地抽出了那把銀色的餐刀。而后他將失神的蕭晨往門口方向輕輕一推,面色淡淡地看向秦主任,道:“不好意思,秦主任,我弟弟給您添麻煩了,是我沒教好?!?/p>

        裴知對弟弟的護短和他出眾的能力一樣是C大家屬區(qū)出了名的,秦主任一聽就知道是沖著她剛才說司空良沒家教來的,心里直罵晦氣。

        “算了,時間快到了,大家都入席吧?!鼻刂魅文樕y看地自己給自己臺階下。

        親戚朋友們都幫著圓場,大家一起往宴會廳走去。

        司空良還想去煩蕭晨,被裴知一把拎住雙肩包,連包帶人地拖著走。

        “哥!”司空良扒著大哥的手臂努力地站直,急道:“蕭晨她真是我同學(xué),咱媽在R中教課……”

        一聲機器啟動的馬達(dá)響,伴隨著身后人群的驚呼聲,打斷了司空良的話。裴知心頭一跳,轉(zhuǎn)身望去——

        蕭晨單手輕松持著已發(fā)動了的電鋸,高速飛旋的齒輪鏈閃著無情的寒光,她挑眉掃過剛才包圍著她拉扯的那幾個青壯年男人。

        “你,”她下巴朝其中一個抬了抬,“剛才說要把我怎么樣來著?”

        “沒、沒有??!”男人搖著雙手、驚慌失措地抵賴道,“我什么也沒說!”

        蕭晨輕蔑地笑,舉著電鋸上前一步。人群如潮水般從她身旁退開,葉懷遠(yuǎn)臉色慘白地張臂護住他媽媽。

        “待在這兒別動!”裴知把司空良丟在地上,轉(zhuǎn)身快步朝她奔去。

        可誰又能快得過電鋸在手的蕭晨?只見她眼都不眨一下地抬起電鋸,左手輕輕扶右手、很輕易漂亮地一個平鋸,切掉了面前哈密瓜巨手的一個手指。

        手掌底座部分毫發(fā)無傷、完整如初,切口光滑程度堪稱完美,蕭晨用電鋸的利落程度不輸她的刀工。

        她切了四根就收手了,裴知沖到她面前時她已經(jīng)關(guān)了電鋸,甜品桌上哈密瓜巨手剩下的那根中指筆直地豎在裴知面前。

        永盛集團嚴(yán)苛的暴君總裁,不知該用何種表情應(yīng)對眼前這個巨型的哈密瓜手勢。

        可司空良知道??!在C大的教授們震驚的眼神中,他發(fā)出“哈哈哈哈”一連串的笑聲。

        “哥、哥!別、別……啊——救命??!”

        C大家屬區(qū)二號樓的夜空被慘烈的呼救聲劃破,樓前樹上的夜梟都嫌吵,撲楞著翅膀飛去了別處。

        陳教授家中的客廳里,司空良張著雙手妄圖阻攔他哥的靠近,求饒道:“我知道錯了!下次不敢了,明天開始我一定聽話!”

        裴知一手拿著一捆救生繩,另一只手正在挽起襯衫衣袖,露出肌肉勻稱結(jié)實的小臂。司空良苦膽都快嚇?biāo)榱?,抬起腿跨過沙發(fā)往門口逃竄。

        呵呵……裴知將手里救生繩的一端挽出一個斗牛結(jié),悠起來轉(zhuǎn)了幾下便朝著小混蛋套去。

        “呃!”司空良被套了個正著,繩圈倏地收緊,不容抵抗的力量將他扯得朝后退去。

        眼看裴知抽了一支高爾夫球桿出來,司空良腦袋一熱,不管不顧地大喊起來:“是爸爸說既然不想念書,那就念不好了,他叫我退學(xué)的!”

        “司空良,”裴知冷聲問他,“你的事到底誰說了算?”

        “你!你說了算!”求生欲旺盛的司空良響亮地回答。

        角落里的陳教授忍不住輕笑了一聲,然后在大兒子憤怒、小兒子委屈的眼神里,她鎮(zhèn)定地翻過一頁書,“嗯……”她認(rèn)真地感慨道,“這本書寫得真有趣!”

        裴知咬牙切齒地握著球桿,雖說嚇唬得夠了,但現(xiàn)在就松開他也為時太早。

        耶魯大學(xué)的碩士學(xué)位??!即便司空良139的智商也是準(zhǔn)備了一年多才考上的,這讀了才幾個月,居然自己退學(xué)了!

        “你爸呢?”裴知抬手按住一鼓一鼓跳動著的太陽穴,問道,“為什么沒跟你一起回來,他去哪兒了?”

        司空良傻眼了,剛才只顧著甩鍋,哪壺不開提哪壺,現(xiàn)在踩了雷,要完蛋了!

        司空良沒有立刻回答,裴知心里有些異樣的預(yù)感,放下手垂眼看去:“嗯?!”

        陳教授也看了過來。

        “爸……爸爸他……”司空良不敢看他哥的眼睛。

        裴知拎著他身上繩結(jié)把他扔到了到沙發(fā)里?!俺鍪裁词铝耍俊彼自诘艿苊媲?,語氣緩和了一些問道,“你老老實實地告訴我?!?/p>

        司空良擰著眉沉默著,嘴唇緊緊抿著,不住地微顫。

        裴知了解小混蛋,這是他真的害怕了的樣子?!八究樟?!”他陡然提高了聲音。

        司空良瑟縮了一下,垂著頭小聲地、飛快地說了一句:“爸爸沒了。”

        裴知一時面無表情,道:“你說什么?!”

        “十月份的時候瓦赫達(dá)尼的武裝反政府宣布投降,爸爸說那兒就安全了,誰知道他剛?cè)?,又打了起來……”司空良的眼眶發(fā)紅,聲音也越來越小,“他們一共十二個人去的,最后就回來了一個領(lǐng)隊和一個澳洲考古學(xué)家……”

        司空教授五年前生了一場大病,痊愈之后辦了提前退休,然后他跟國內(nèi)外幾十個考古學(xué)者組成了一支探險隊。裴知起初非常反對,但是架不住司空教授舌燦蓮花、軟磨硬泡甚至試圖絕食抗議,最終不再干預(yù)。兩個月前司空教授從家里出發(fā),向裴知報備的行程是去美國懷俄明州東北部、順便探望在美留學(xué)的小兒子。

        一個月前最后的通話中,他對裴知說的是接下來可能進入考古現(xiàn)場,就沒有手機信號了。

        裴知臉色慘白地呆呆站著,司空良從沒見過他哥這個樣子,又害怕又慌張,也不敢喊他解開自己身上的繩子,他用活動空間有限的手去扯沙發(fā)上的雙肩包,小聲又焦急地道:“爸爸他……他臨走之前留了信給你們……”

        裴知猛地揪住背包掀了個底朝天,平板電腦、書本和各類小東西滾得滿沙發(fā)都是,白色的骨灰盒掉落在沙發(fā)上,彈了一下砸向地面。

        裴知飛快地伸手去救,雙手捧住了骨灰盒,人失去平衡,雙膝卻重重地跪在地板上。鈍鈍的疼痛感從膝蓋蔓延上來,一路蔓延至胸口、令人呼吸都窒住。

        陳世妜不知何時走到了裴知身后,從他手上拿起了骨灰盒?!芭嶂?,站起來?!彼昧Π雅嶂銎饋怼?/p>

        裴知晃了晃才站住。

        “他……”裴知不敢置信地啞著嗓子問:“他去瓦赫達(dá)尼干什么?!”

        “老宅東廂房那個紅木漆盒是司空家祖上傳下來的,上面的圖騰說是瓦赫達(dá)尼兩岸流域當(dāng)時的文化,他一直想去查證?!标愂缞x手指輕輕撫在骨灰盒上說。

        她比裴知知道的多一點兒,司空教授進入瓦赫達(dá)尼之前給她打過電話,開玩笑說如果這次回不來,她還可以三嫁。

        沒想到,他真的就不回來了。

        “是碳分子結(jié)構(gòu)呢。”陳教授垂著目光默了半晌,突然手指輕敲碳分子結(jié)構(gòu)模型狀的骨灰盒,轉(zhuǎn)頭看向小兒子,問道:“你選的?”

        司空良惶惶不安地看看大哥,遲疑地點點頭。

        “媽……”裴知清了清嗓子,艱難地想說什么。

        “你先把他解開吧。”陳世妜說道,“將士沙場死,司空教授這也算馬革裹尸還,求仁得仁。司空家現(xiàn)在只剩小良一個了,也沒有別人要通知,就直接……入土為安吧?!?/p>

        “哦,還有!”陳教授看向眼神散亂的裴知,吩咐道:“你想想辦法,把老宅修起來?!?/p>

        司空家有一處被列為市級保護文物的老宅在R縣,四進的院子,年久失修,裴知接手永盛之后,家里經(jīng)濟變得寬裕了才每年修整一部分,但也只是表面大體維持,精細(xì)處的雕梁畫柱得有專業(yè)人士修補,是個需要大量錢財?shù)墓こ獭?/p>

        “好?!迸嶂豢诖饝?yīng)。

        陳世妜對他放心地笑笑,又看了骨灰盒一眼,雙手插進口袋、步伐輕飄飄地走回房間去了。

        陳世妜一直是這樣的性格,緣分來去順其自然,她只活她自己。當(dāng)年作為永盛集團的獨生女,嫁給裴知父親時她被整個C市當(dāng)做丑聞笑談,后來離婚的時候更是漫天流言蜚語。之后不過兩年,她再婚嫁了C大考古系最年輕的教授——相差五歲的姐弟戀,司空教授年輕英俊,出身名門,而且還是初婚。

        裴知那年八歲,已經(jīng)是個沉默卻堅定的小男子漢了,對繼父司空豪那樣的面白書生他心里是不滿意的。但媽媽喜歡就好,只要對媽媽好、只要媽媽幸?!谀赣H再婚的婚禮上,八歲的裴知衷心地一遍遍祈禱祝愿。

        參加完媽媽的婚禮之后他就要走了。

        外公認(rèn)為幸福的新家庭不應(yīng)該存在舊事的陰影,所以要把裴知送到英國的寄宿學(xué)校去,婚禮當(dāng)晚的飛機??偸且荒樞θ莸男吕晒僦酪院髤s急眼了,不顧良辰吉時在即,一把抱起八歲的裴知,急道:“不行!”

        陳正霆對這個新女婿很喜歡也很滿意,被當(dāng)面頂撞并沒生氣,和藹地解釋了一番是裴知自己愿意去的。

        “裴知啊,”司空豪小聲問道被他抱在懷里的孩子:“你過幾年長大一點兒再決定出國的事好嗎?現(xiàn)在你太小了,我們中國的文化你還沒了解透徹呢?!?/p>

        八歲的裴知哪兒來現(xiàn)在這樣的鐵血臉色啊,小男孩全部的倔強只能用來忍住眼眶發(fā)酸、點頭時不至于掉下淚去。

        “孩子得在父母身邊長大才行,裴知我們自己帶!”文弱的新郎官抱著孩子的手臂已經(jīng)酸得在抖了,話卻說得斬釘截鐵。

        二十五年之后,裴知坐在與他共同生活了二十五年的家里,展開他身涉險境之前留下的信,看到第一行“吾兒裴知”四個字……裴知將拳頭用力抵住心口的位置,咬緊牙關(guān)、直至滿嘴血腥味彌漫,才忍住心間那一聲痛呼。

        “喂?時照,不好意思,這么晚打擾你?!迸嶂谏详柵_門,頹然地抹了一把臉,在深夜的風(fēng)里低聲地打著電話,“上次一起吃飯的你那個堂兄,我需要拜托他查一件事……我繼父司空豪教授在瓦赫達(dá)尼交戰(zhàn)區(qū)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前因后果,事無巨細(xì),我都要知道?!?/p>

        永盛集團是裴知外公陳正霆的家族產(chǎn)業(yè),早年經(jīng)營不善,一度只剩下永盛建設(shè)一家公司。二十七歲的裴知臨危受命,以強硬的作風(fēng)使得命懸一線的永盛集團再度起航,裴知也迅速建立了以他為絕對中心的新生代決策力量。

        被架空了權(quán)利的永盛元老們非常不服氣,雙方結(jié)下了深仇,每個季度的董事會都一定變成修羅場。

        “……以上就是下個季度總裁辦公室的業(yè)務(wù)匯報,謝謝大家?!笨偛棉k助理飛快地瞥了主位一眼,心里直發(fā)毛,雷神今天不打雷,整場沉默,是憋什么大招嗎?一下子把全場都錘死的那種嗎?

        “大家有什么意見嗎?”鴉雀無聲里,裴知開口道。

        有啊!當(dāng)然有!元老們頓時像打了一針雞血。陳正霆的表弟唐健不滿地一拍桌,道:“為什么突然變動董事會專項匯報人?你是架子大了,派個助手就來糊弄我們了?!你的助手有多大權(quán)限?我們要是對公司決策不滿意,他能當(dāng)場給我們滿意的答復(fù)嗎?”

        “能?!迸嶂喍潭隙ǖ卣f。

        “你說能就能?!”

        裴知面無表情看著唐健,道:“嗯?!?/p>

        唐健一時無語了。

        “散會?!迸嶂苯诱酒饋硇迹€沒等唐健發(fā)脾氣,他點了唐健兒子的名:“唐志堯,到我辦公室來一下?!?/p>

        ?。窟€隔山打牛找人家兒子來威脅?!唐健一時傻眼。

        被暴君召見的唐志堯倒并不害怕,他是永盛基建的高級建造師,靠自己的技術(shù)能力上位的,在新舊兩派斗爭中他支持裴知的時候更多。

        “你怎么臉色這么差?”唐志堯在辦公室沙發(fā)里坐下,接過裴知親手端來的咖啡,關(guān)切地問:“身體不舒服?”

        “昨晚熬夜了?!迸嶂唵蔚卣f,“我要修一個明朝末年的老宅子?!?/p>

        古宅修復(fù)啊,唐志堯摸著下巴,“咱們前年在古建筑這一塊試過水,賠了那么多錢……”

        “是我私人要辦這件事?!迸嶂眠^桌上的文件袋遞給唐志堯,一邊示意他打開看,一邊道:“我昨晚大概地整理了一下,你幫我過過目?!?/p>

        唐志堯接過文件來看,發(fā)現(xiàn)表格列得扼要清晰、主次分明,換成他這個行家里手都不一定能短時間內(nèi)整理出來。

        不過修復(fù)古建筑,最重要的不是這個,是錢,大量的錢。

        唐志堯跟裴知沾親帶故,又同在永盛,他知道的比一般人多——永盛的股份現(xiàn)在全都在老董事長手里捏著,以老董事長對兩個外孫的偏心程度來看,他百年以后九成九是要留給司空良的。裴知為永盛日夜操勞拿的卻只是年薪,雖然比一般工薪階層收入高,但跟修復(fù)一座古宅需要的錢不是一個等級的。

        “這個……”唐志堯斟酌了一下如何用詞更婉轉(zhuǎn)準(zhǔn)確,“你考不考慮找人贊助?只要把宅子……”

        裴知搖頭道,“不,我自己修。”他將文件最后一頁翻出來,說道:“這是我十天內(nèi)能拿出來的現(xiàn)金,股票和不動產(chǎn)我今天就開始處理,預(yù)估價值是這么多?!?/p>

        兩組數(shù)字都令唐志堯倒吸了一口涼氣,早聽說裴知的生父是個暴發(fā)戶,看來的確留了很多遺產(chǎn)給他。

        “那宅子主要是木建筑,那么木工、瓦工、泥水工可以從我們集團合作過的團隊里面挑最好的,物料包給他們。”裴知一個通宵的高效工作,思路很清晰,“漆藝工人我不太了解,你有好的推薦嗎?”

        唐志堯看著裴知整理的古宅修葺資料,搖頭不斷,道:“你這傳統(tǒng)建筑架構(gòu)、大小木作油漆是重活,木構(gòu)梁柱上這些彩漆繪制的畫也都要修……這活麻煩就大了?!?/p>

        “怎么說?”裴知冷靜地問。

        “漆藝這塊分得細(xì),漆器作和油漆作就已經(jīng)是兩個產(chǎn)品結(jié)構(gòu),各自往下再細(xì)分,連刻漆屏風(fēng)和雕漆屏風(fēng)都是兩個類別,這一行可講究傳承了,師徒之間出了三年都當(dāng)同行競爭,一人精一門手藝,你這宅子需要的漆工可能得將近十個,還都得是配得上修這宅子的手藝……”

        唐志堯表示十分為難。

        裴知沉吟了片刻,拿起筆在資金預(yù)算最后一行寫下一個數(shù)字,道:“我可以再拿出這么多錢來,你能不能請到一位漆藝大師作為總設(shè)計師?這樣所有的漆工都交給這一位去管理。”

        唐志堯佩服地看著裴知,他最欣賞暴君做事雷厲風(fēng)行的果斷風(fēng)格,總是能迅速抓住問題的重點,然后狠準(zhǔn)穩(wěn)地祭出重拳。

        “去年得了歐洲建筑大獎的周時照,是不是跟你關(guān)系挺好的?”唐志堯問。

        裴知點頭道:“他是我媽的學(xué)生,不過他最近不在國內(nèi)?!?/p>

        “那你親自打個電話給他,讓他給你引薦蕭大師——如果能請到,你這宅子包給她一個人身上都妥妥的。怕就怕連周時照的面子都不管用,說不定你連她的面都見不上?!?/p>

        這么難伺候的?裴知嘆氣道:“老藝術(shù)家?”

        “不是,不過也算是……哎呀,她的情況比較特殊。”唐志堯笑了,似乎是無奈的神情,搖著頭說,“她肯見你時再說吧?!?/p>

        “呼嚕——呀!”司空良把二毛拋起來又抱住。

        二毛已經(jīng)九歲了,司空良這樣的火熱感情令它疲憊,歪著狗頭哀哀地叫著。在廚房里洗碗的裴知聽到了,走出來阻止:“哎!”

        司空良連忙把狗放下。

        “哥,你怎么突然賣房子,缺錢???”他接過哥哥遞來的咖啡喝了一口,嘴里香噴噴地繼續(xù)擼著二毛的頭,聒噪道:“把你給我的那套西郊別墅賣了吧,反正沒人住?!?/p>

        “那別墅是我買給你結(jié)婚安家用的,你也二十四了。”裴知說。

        司空良嫌棄地瞪他哥,道:“你自己呢?你都三十了!你也不結(jié)婚啊,還說我……”

        “你哥今年三十三歲。”裴知面無表情地糾正。

        呃……司空良目光連忙漂移向二毛:“二毛……”

        小混蛋。裴知搖著頭拿出他的筆記本電腦,打算一邊工作一邊等中介??伤苷媸窃捪蛔影。哆哆兜貨]個完:“外公什么都要管,怎么不管給你娶老婆呢?像他那種封建家長竟然會允許你婚姻自由?”

        其實是不允許的。裴知剛過三十歲的時候就被安排過相親了,但是那時永盛集團在他手上飛速發(fā)展壯大,裴知日以繼夜地工作著,外公也不想干擾他。

        后來是裴知承諾外公:三十五歲開始相親,三十七歲之前結(jié)婚成家。

        “哥,你喜歡什么樣的女孩兒啊?”司空良回憶了一下,這些年裴知在永盛工作逢年過節(jié)一次都沒休過假,好像從沒見過他交女朋友——

        “哥!”

        裴知剛理了一條回復(fù)工作郵件的思路,被他慘叫一聲嚇得不知所蹤。

        唉……裴知嘆了口氣,算了,兄弟之間聊女人也算健康話題。

        “我喜歡長相清秀、性格溫柔的,年齡二十二到二十五歲之間,身高一米六到一米七?!?/p>

        溫柔貌美、善解人意、正值最佳生育年齡。

        “噢——你喜歡萌妹子?!彼究樟键c頭道,“還有呢?”

        “最好是全職家庭主婦,如果非要工作也可以,但不能是事業(yè)女性?!?/p>

        “為什么?”

        “兩個人都太忙,誰照顧家庭?”

        “你這……”這擇偶標(biāo)準(zhǔn)簡直是鋼鐵直男,司空良嫌棄道:“你就沒考慮點兒更深層次的?比如兩個靈魂之間相互吸引、比如精神世界的碰撞與統(tǒng)一,難道跟你共度一生的女人只需要好看和聽話?!”

        不然呢?都跟你似的整天闖禍?煩死我?裴知嫌棄地看了司空良一眼,低頭繼續(xù)工作。

        “啊——我真是要瘋了……”司空良揉搓著自己的頭道:“哥,你本人已經(jīng)如此無趣乏味,還要給我找一個更無趣、更乏味的嫂子嗎?!”

        裴知被臭小子的胡說八道逗笑了,他笑著問道:“那在你眼里什么樣的女孩算有趣?”

        “嗯……”司空良認(rèn)真思考,突然打了個響指,道,“像我那個同學(xué)蕭晨!她就很有趣?。∧翘鞈堰h(yuǎn)哥婚禮上……我的媽呀,哈哈哈……”

        “小良!”裴知突然打斷司空良的狂笑,道:“你不要跟她來往,沒有聯(lián)系最好?!?/p>

        “為什么?”司空良眨巴著眼睛看著他哥問:“你討厭她???”

        “嗯?!迸嶂怪抗?,司空良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見他合上了筆記本,站起來說:“我約了人在樓下咖啡店,待會兒展曜跟中介過來辦文件,你給他們開個門就行了。”

        “???”司空良突然被拋棄,呆呆地抱著狗,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么。

        蕭晨……婚禮那天,裴知第一眼就認(rèn)出她了。

        小姑娘長大了,但是眼神一點兒都沒有變,還是帶著那股冷冷的悲憫,仿佛所有人在她眼里都不值一提,又像是孤單自卑到極致的厭世。至于有趣——想到那根矗立的巨型哈密瓜中指,裴知的確眼里染了一層笑意。

        可是剛一抬眼他就笑不出來了——咖啡店落地的玻璃窗內(nèi),三個女孩子正圍攻一身黑衣的蕭晨,冒著熱氣的咖啡整杯往她臉上潑。裴知心里一揪,下一秒就見蕭晨站起來把整張桌子都給掀了。

        什么有趣?根本就是闖禍精投胎!“我發(fā)了個地址,趕緊過來,”裴知一邊大步跑向咖啡店,一邊打通了葉懷遠(yuǎn)的電話,急道:“你太太和蕭晨吵起來了。”

        咖啡店里,葉太太本人并未參戰(zhàn),她帶來的兩個閨蜜一個推推搡搡地攔著蕭晨,另一個舉著一張信紙的復(fù)印稿展示給圍觀群眾,嚷嚷著說:“大家都看啊!這就是小三親筆寫的情書!我給大家念念!”

        “你敢!”蕭晨咬牙切齒地吐出兩個字。熱咖啡燙紅了她半張臉,本就凌厲的眼神此時更是像要飛出刀子。

        那個讀信的女孩兒一時都被她嚇住了,眼神猶豫地看向葉太太。葉太太眼里的光一閃,突然神色酸楚地掩面擦淚,委屈萬分的樣子。

        拿著信的女孩頓時又變得義憤填膺,舉起信紙大聲地念:“親愛的懷遠(yuǎn),見字如面……”

        裴知經(jīng)過她身邊時順手從她手里拔出信紙,揉成一團放進口袋里。女孩子們都還愣著,他已經(jīng)走過去攔住沖向隔壁餐桌的蕭晨,把她整個人提在了手里。

        蕭晨被裴知揪住了衣服后領(lǐng)動彈不得,瘋狂仇恨的目光箭一樣射向他。

        “放開我!”她惡聲惡氣地吼裴知,“不想死就給我讓開!”

        “閉嘴。”裴知冷冷地命令。

        “這位……”葉太太這時走上前來,柔弱地問道:“請問你是蕭晨的男朋友嗎?蕭晨她——”

        “葉太太,”裴知以不耐煩的眼神打斷了她的表演,語氣冰冷而禮貌地說,“我建議你坐到那邊去安靜地休息一下?!?/p>

        裴知說完就帶著蕭晨準(zhǔn)備離開,蕭晨還想掙扎,被他單手勒住腰輕輕一帶就裹挾著走了。

        “喂!”剛才讀信的那個魯莽女孩沖著裴知喊:“她背著葉懷遠(yuǎn)墮胎,把子宮都摘了,這事你知道嗎?”

        裴知腳步頓住。

        “帥哥,”那女孩幸災(zāi)樂禍地大聲問:“你會娶一個不能生孩子的女人嗎?”

        裴知圈牢懷中再度暴怒的蕭晨,轉(zhuǎn)頭看向葉太太她們。

        葉太太將手輕輕放在平坦的小腹上,猶如看困獸一般看著在裴知懷中神色崩潰的蕭晨。

        “這個,要看具體什么情況?!迸嶂欀迹J(rèn)真地回答,“我到底是為了愛一個人而結(jié)婚,還是為了繁殖?!?/p>

        【下期預(yù)告】

        住所內(nèi),裴知冷冰冰地下了逐客令:“進去洗把臉,然后給我滾!”

        蕭晨去到洗手間,卻接到永盛集團的來電。

        男聲低沉,聽得她雙腿陡然一軟:裴知?

        永盛集團的總裁,不是個油膩的中年男子,而是三分鐘前,讓她立馬滾蛋的裴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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