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白堊紀的光束
觸醒地球生命最初的胎動
夢幻之水
漫過了古老的大陸
所有的植物滑入深淵
當(dāng)時間進入
冰川期漫長的休眠
巖石藍色的夢魘在抽搐中彎曲
猛龍的死,翼龍的死
恐龍的死亡,始祖鳥
癟癟的頭骨撞碎在曙光上
生命的悸動中
歐亞大陸架微微顫抖
海洋傾斜了
動物的掙扎,風(fēng)的呼嘯與吶喊,頓時喑啞
歲月的焦灼和惆悵
要忍耐妊娠期
漫長孕育的痛苦
和桂樹枝頭
月輪緩緩的滑動
似乎從陰山的積雪
賀蘭山扭曲的巖床上
聽到了扁角鹿的呼喚
在神話抵達人類的耳廓前
黎明的光已率先抵達這片大陸
古老而漫長啊——
當(dāng)東方古大陸架弓起背脊
太行山,賀蘭山
橫斷山脈徐徐隆起龍骨
森林,沼澤從此沉入深淵
而萬劫不復(fù)
億萬斯年
礦脈的夢魘
等待著殷殷的雷聲來開啟
那是造物主留給我們的寶藏
又一億年過去
是該打開的時候啦
但原初的開啟是笨拙的
鐵鎬的敲打
如雞雛啄破晨夢的卵殼
黑暗中的歷程如此緩慢
漆黑的井壁上
粗陋的工具上
祖先們的手都一一留下
老繭和斑駁血跡
下班時刻
凝重,威武。當(dāng)他們
從礦井里走出
一列行動的雕塑挺進著
那工衣的褶痕和臉上的輪廓
呈現(xiàn)鑄鐵的堅硬
和巖石的光澤
黑,灰,冷的色調(diào)
都在注釋一個詞
堅毅,是有棱角的
陽光的精神
任時間都無法打磨
一口五十年前的廢井
沒有任何東西能稀釋這黑色
除了痛,伴隨著時間的淡忘
當(dāng)瓦斯將黑暗提升到
白日的高度
我們的朝陽是鮮血
歲月的河,漫過瓦礫
歷史總是醒著的
不肯閉上驚詫的眸子
壓癟的月亮也不肯復(fù)原
但愛,總是想修復(fù)
將墓碑修復(fù)成里程碑
淚,僅僅用作墨水
為了寫備忘錄,加入了鹽
一口廢井的深
超過悲劇能承受的尺度
礦工的心
展示一種愛埋得多深
需用大地的厚,巖石的堅
夜的無盡的黑來襯托
還不夠。需要加一億年的塵埃
兩億年的等待
幾萬噸重的恨堆積
才夠一次爆發(fā)的能量
如果不信
請下到礦井的深處
聽礦工給你說
聽礦工和你說
在夭溝煤礦
我們下到黑夜的底層
就是挖掘,繼續(xù)挖掘
取出掩埋的時光、暖
巖石骨頭里的火苗
取出森林集體被埋沒的命運
最后取出了煤的鮮血
——火苗抖動的舌頭
而爐膛里的灰
如幾代人堆積的白發(fā)
礦工的形象
有一種高度
只能對比,而不能換算
比如喜馬拉雅山頂?shù)姆e雪
爐膛里燃盡的灰
比如老礦工的白發(fā)
只有滄桑知道
只有經(jīng)過漫長的熬煎
高度的燃燒知道
再加上億萬年的沉埋
站在大地的最深處
才能說出,礦工的海拔
哈岱高勒,特大現(xiàn)代露天礦現(xiàn)場
沒有人的世界
恐龍猛犸有鋼鐵的秩序
它藍色的嚴肅
與黑臉的煤保持一致
而它橙色的興奮,將內(nèi)心的
火苗克制了
當(dāng)電鏟的長臂抱起一座山岳
那巨型卡車的輪胎
軋進了白堊紀
不要問我這是哪里?
大地的倉庫里,為千萬顆
大大小小的太陽配送糧食
選煤場即景
九個毛煤倉背后
天空傾斜
395B電鏟在午休
藍色的鋼鐵長臂
如凝凍的巖石
現(xiàn)在時間的海被端平
擦肩而過的太陽
避開了三百二十四噸雷車
現(xiàn)在寂靜是一面鏡子
神用它凝視著世界
電鏟君臨
鐵臂探過云層
金屬指甲摳緊巖石
一塊一塊地撕裂
我感到那種力
繃緊,強壯,威猛,震懾著
逼近咻咻后退的煤海
在它撕裂地幔的時刻
我撕裂了自己
將靈魂剝離,放在了爐膛里
它跳躍,鮮活,輕盈地
帶著一團火的光亮舞蹈、呼嘯
而后面的軀體,煤渣一樣
隨古老的井架轟然倒塌了
盔甲高車徐徐隆起,君臨大地
黑海靜穆無聲,浪擁鱗鱗鋪展
露天礦挖掘現(xiàn)場
八個產(chǎn)品倉
挺著肚子升起
一座山正在下沉
吊斗鏟從云端伸過長臂
一座山沉入
黑色的淵藪
寂靜是最深的水
望洋興嘆——
凌晨的恒星
正在熬受時間之冷
當(dāng)電鏟巨臂撈起
一座沉溺的星球時
轟響的雷車
拐過了銀河的彎道
擋風(fēng)玻璃上的云
雪片般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