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小平聽了不但沒有表示絲毫的怒意,相反卻報以爽朗的大笑。他以平靜的語氣,從容地回答說:“哦,在西方他們稱我什么都可以,但是我對赫魯曉夫是了解的,我個人同他打了十年交道,把我比作赫魯曉夫是愚蠢的?!?/p>
1980年8月21日,鄧小平在人民大會堂118廳會見了意大利著名記者法拉奇。這次采訪的安排很特殊,過去鄧小平會見外國記者時,中國記者都有“特權(quán)”,他們可以攝像、錄音,而且可以發(fā)表。但法拉奇提出她要獨家報道,所以這次會見時,中國攝影記者只拍了幾分鐘就退場了。當(dāng)時在場的只有鄧小平、外交部新聞司司長錢其琛、法拉奇和翻譯施燕華,還有一名記錄員,共5個人。
“天安門城樓的毛主席像要永遠(yuǎn)保留下去”
法拉奇是一位非常有經(jīng)驗的記者,一坐下來,就把錄音機(jī)放在茶幾上。似乎為了給鄧小平一個好印象,她說:“明天是您的生日,我要祝賀您,祝您生日快樂!”
鄧小平幽默地說:“明天是我的生日?我從來不關(guān)心什么時候是我的生日?!狈ɡ嬲f:“我是從您的傳記中知道的?!编囆∑秸f:“就算是吧,也別祝賀我。我已經(jīng)76歲了,到了衰退的年齡啦!”法拉奇說:“我父親也是76歲,我要這么對他說,他肯定會打我兩巴掌的?!编囆∑秸f:“是呀,當(dāng)然不能對你父親這么說?!?/p>
寒暄結(jié)束,一場緊張的交鋒開始了。
法拉奇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幾年前我到北京來,到處可以看到毛主席的像,今天我從飯店到這里,只看到一幅,掛在紫禁城(故宮)入口處。以后你們還會保留毛主席像嗎?”
鄧小平立即看出了法拉奇的意圖,斬釘截鐵地說:“永遠(yuǎn)要保留下去!”他指出,毛主席是中國共產(chǎn)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主要締造者,他為中國人民做的事情是不能抹殺的?!皬奈覀冎袊嗣竦母星閬碚f,我們永遠(yuǎn)把他作為我們黨和國家的締造者來紀(jì)念?!?/p>
“把我比作赫魯曉夫是愚蠢的”
法拉奇認(rèn)為赫魯曉夫反斯大林,是英雄。在這個問題上她與鄧小平爭論起來。最后鄧小平一針見血地回答:“我要告訴你,我們決不會像赫魯曉夫?qū)Υ勾罅帜菢訉Υ飨?!”鄧小平指了指法拉奇的筆說,請你一定要把這句話記下來。
法拉奇坦率地說:“我有一句話,希望您聽了不要生氣,這不是我說的,西方有人說您是中國的赫魯曉夫,您對此有何看法?”
這個有點兒魯莽的問題瞬間使會見廳的空氣凝重起來。施燕華很擔(dān)心鄧小平聽了會不高興,但是從采訪的氣氛來看,雖然有時雙方意見不可調(diào)和,但沒有敵對情緒,所以施燕華就如實地把問題翻譯出來。
鄧小平聽了不但沒有表示絲毫的怒意,相反卻報以爽朗的大笑。他以平靜的語氣,從容地回答說:“哦,在西方他們稱我什么都可以,但是我對赫魯曉夫是了解的,我個人同他打了十年交道,把我比作赫魯曉夫是愚蠢的?!?/p>
法拉奇對改革開放會把中國引向何處,疑惑不解。她問鄧小平:“您是否認(rèn)為資本主義不都是壞的?”她還覺得鄧小平主張保留農(nóng)村的自留地與共產(chǎn)主義理論有矛盾。
鄧小平明確地回答了法拉奇的問題。他指出,社會主義是共產(chǎn)主義的第一階段,是一個很長的歷史階段。在這個階段,必須把國家、集體和個人利益結(jié)合起來,才能調(diào)動積極性,發(fā)展社會主義。
“您經(jīng)歷三下三上而復(fù)生,有什么秘密?”
使法拉奇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鄧小平幾次遭貶,但他仍那樣尊重毛澤東。法拉奇忍不住問:“鄧先生,我確實感到困惑,因為一方面您批評他(指毛澤東),另一方面您又維護(hù)他。而且,在他批準(zhǔn)下,您兩次被貶下臺。”
鄧小平爽朗地笑了,他說:“不是兩次,是三次,也不是毛主席批準(zhǔn)的。我這個人經(jīng)歷了三下三上?!编囆∑秸f:“為什么我會三下三上?就是因為我喜歡說點兒實話?!?/p>
法拉奇佩服地說:“您經(jīng)歷三下三上而復(fù)生,有什么秘密?”鄧小平愉快地笑了:“沒什么秘密。就是有時候他們覺得我還有點兒用。外國朋友也常問我,怎么能經(jīng)受這么多的坎坷。我想因為我比較樂觀,但這還不全面。全面的回答是,因為在我內(nèi)心深處,對毛主席寄予希望,我知道他了解我。”
整個談話中,鄧小平從不談自己對革命的貢獻(xiàn)。當(dāng)談到毛澤東對中國革命的貢獻(xiàn)時,他指出,毛澤東思想主要是毛主席的思想,但其他老一輩革命家,如周恩來、劉少奇、朱德等也作出了貢獻(xiàn)。法拉奇忍不住打斷他的話:“您怎么不提自己的名字?”鄧小平笑了:“哦,我算不了什么,當(dāng)然我總是做了點兒事情的,革命者哪能不做事?”
法拉奇想知道鄧小平對他自己是怎么評價的。鄧小平坦然地回答:“我自己能夠?qū)Π腴_就不錯了。但有一點可以講,我一生問心無愧?!?/p>
8月23日上午,鄧小平又見了法拉奇一次。兩次加起來約有4個多小時,鄧小平重點談了對毛澤東的評價,并對國際形勢作了深刻的分析。第二次談話結(jié)束時,鄧小平站起來與法拉奇握手告別。他幽默地說:“怎么樣,我考試及格了吧?”法拉奇連忙說:“精彩極了!”
鄧小平說話簡練,直截了當(dāng),見外賓時間都不太長,這次卻如此“慷慨”,在座的中國人誰都沒有料到。他似乎要通過這位意大利女記者,向世界傳達(dá)一個信息:中國將堅持走社會主義道路,繼續(xù)支持發(fā)展中國家維護(hù)獨立的斗爭。同時向中國人民表明,對歷史必須客觀評價,保持團(tuán)結(jié)穩(wěn)定的局面。
(《我的外交翻譯生涯》 施燕華/著,中國青年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