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劍釗
獅子在提線上走,
那來自莽原的野性依然存在,
什么樣的神秘的力量
驅(qū)動著四蹄?奔跑,追撲,蹲臥,
擺動碩大的腦袋,
把快樂送給人民,將力量輸入貧血的城市,
時而剛猛,時而溫柔,
在騰挪中演示生命的輝煌。
敲鑼與擂鼓,叩擊麻木的人心,
一個新的世界正在誕生。
戛然而止,甚至連謝幕都省略,
線獅的飛翔是藝人的創(chuàng)造,
讓司芬克斯陷入沉思,
掌聲與歡呼仿佛與它們無關(guān),
在后臺,年輕的馴獅者擦拭滾動的汗水,
露出羞澀的笑容,
映襯著肩膀上輕微顫動的肌腱。
哦,獅子就是獅子,永葆
王者的雄風(fēng),哪怕淪落于市井小巷,
哪怕已成為木偶,
哪怕只是在提線上行走。
海上牧場
大海挺起微隆的胸膛,
接納具體與抽象的一切:藍(lán)鯨,海豚,鯊魚,
石鱉,
鰻鱺,燭光魚,蝦蟹,烏賊,■蟶,
藤壺,???,綠藻,珊瑚……
懸崖與天空的倒影,草木的根須,
思想的飛絮,情感的殘渣,
以及大地的語法,一個個飄零的單詞,
還有鉆石,黃金,玻璃,泥沙,白色的泡沫……
這蔚藍(lán)的懷抱盛滿母慈與父愛。
把牧場建立在海上,
不為捕撈,只為實現(xiàn)一個鹽味的理想,
讓自由的元素逼近美麗的形式。
一波波浪濤猶如奔馬,
隨風(fēng)暴而動,見陽光而駐足,
白色的水沫飛揚,仿佛子夜的星星,
又如初夏逆生的雪花,
為了愛情而歌唱,
為了幸福的傳說而跳舞。
在海西,我祈愿自己成為一支船槳,
一段木頭制造的故事,
任憑有心者掌控或無心人遺棄,
猶如孤獨的小羊,在無岸的水域流浪,
與船帆、艙板和漁網(wǎng)一起成長并同時腐爛,
或者認(rèn)定三都島的方向,
劃動碧綠的水面,
死亡的旋渦也不能阻擋對彼岸的向往:
水的喧囂正孕育著家的安謐。
溪畔,我看見
圓渾的鵝卵石在水中漂移,
而詩歌在粗糲的礁石間不緊不慢地穿行,
高挑的蘆葦頷首行禮,矜持而溫婉,
陽光悄沒聲兒地?fù)舸蛩?,濺起小小的漣漪,
為白云的倒影鑲嵌一道道金邊。
綠,在茂密的茶園里歡快地流淌,
畬族姑娘靈活的手指在近乎透明的葉尖
翻飛,仿佛一群調(diào)皮的小燕子。
紅豆杉制作的木管形如尖銳的牛角,
發(fā)出中氣充足的歡迎詞。
一名身披白紗的新娘,
輕輕挽起百年榕樹的一只手臂,
傾訴流水似的思念;
一位飽經(jīng)滄桑的漁夫不斷地撒網(wǎng),
打撈昨夜遺失的一枚水月亮。
此刻,在一架古箏旁邊,
我佇立,屏息等待一個神秘的來客……
墓室,生命的最后一個驛站,
集納了陽光照不進(jìn)的眷戀和恩怨。
愛情依然神秘,或許是距離的消失,
或許是不斷延長的距離;
于是,相思就承擔(dān)起新的使命,
成為一條道路,一條隱秘的暗道,
負(fù)載王后對永恒深切的渴盼,
猶如脖頸上的項鏈,追求最終的圓滿。
哦,信念是一種曠世的絕癥,
沒有任何藥物可以療治。
君王生前筑就了巍峨如山的墳?zāi)梗?/p>
殊不知,即便抵押上一個國家,
也阻止不了美的消殞,
相思的旅程永遠(yuǎn)功虧在途中。
同冢不同穴,恰似同床異夢的古老的隱喻,
癡心的女子如何穿透權(quán)力欲的石鎖?
人力怎能抗過天命?出口:
多情的藤蔓還在糾纏粗糲的巖壁……
相傳,半部《論語》即可治理天下,
但夫子卻生不逢時,
像一只麋身肉角的麒麟,
道窮,折足堪傷。
胸懷溝壑的夫子,知不可為而為之,
孤立于鄭國的東郭門,有如喪家之犬,
借助自嘲而幽默了蒼生,
一代鴻儒屈服于白丁的威權(quán)。
芒碭山,水淋淋的細(xì)草,
濡濕了滿腹的經(jīng)綸。
一尊石像被歷史雕鑿,
夫子的面目已變得模糊和殘破。
一窩地鼠正勤奮地刪削人工的春秋……
逝者如斯夫,碎土紛紛滾落,
恰似漂流的汶水,
為情所傷,為理感慨……
夫子崖,屹立數(shù)千年,
遮住了沒來由飄零的雨滴,
卻擋不住一縷縷細(xì)風(fēng)蓄意的侵襲,
留下滿壁仁義的小窟窿。
太史公斬釘截鐵地說道:
“莊子者,蒙人也?!?/p>
這自然不是蒙人,實際是蒙澤。
那么,蒙澤又坐落在何方?
此蒙肯定不是彼蒙,
正如今人與古籍的距離,不遠(yuǎn)
也不近,但歸屬地的爭執(zhí)相去數(shù)百里。
傳世的《史記》打了一個吊詭的活結(jié),
留待后人無謂地抽取并捆綁。
獲水與■水曾是亮晶晶的見證,
相視嫣然一笑,
任由一只蝴蝶翩然飛過
老井上空,向去處去……
智者拈著胡須,早已道出實情:
所謂故里,只是一個小夢,
無非借助逍遙的翅膀,從來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