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抒

澡 后

洗過澡，多么想與

我喜歡的人靜靜地

并排躺在一起

黑暗中，她臉上所敷的

面膜的氣息

令人迷醉

月色也沒我們干凈

農歷初八了，月牙從我與她

看不見的天空中

悄然地犁過

夏 日

我看到你在涂防曬霜

先涂兩條長胳膊

我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

看著你

再涂臉和長脖子

有一些光影斜射進來

囈語般地，摸索你的棉布長裙

浩大的夏日在外面

也在你斑斕的身體中

在認識你以前

我就坐在你旁邊的小凳子上

提前目睹你涂防曬霜的情景

目睹你站起來

然后下樓、開車

我吹尺八給她聽

我坐在遠遠的地板上

吹尺八給她聽

全神貫注正在地板上

練瑜伽的她

有一瞬間細微地走神

其他時刻她應該沒有聽見

而坐在更遠處的

印度籍教練正在

冥思

她所有的動作都是從我的尺八中

長出來的

那聲音中的軀體和精神

多么美

可我的手中沒有尺八

甚至我都沒見過這種樂器

更沒有坐在

她附近的地板上

是一段來歷不明的尺八樂曲

讓我沉醉其中

讓我為愛

獻出誠實的心腸

細小的水滴

她好像就站在我后面

書房門口

輕輕說：我去洗澡了

那時我如果回頭

是否就能看到她

客廳中沒有亮燈

她是否站在

微微的黑暗中

輕輕地又說了一次：

我去洗澡了

許久我都沒聽到

曲折的水聲

哦，好遠的距離啊

只有一列飛馳的火車

才能填充

但終有細小的幾點水滴

無聲地飛過

我的耳畔

說給她聽

我在做飯的間隙

把幾個人有關情色的

經歷或片斷

說給她聽

我按正常時間做飯

但她早飯吃得遲

所以不吃午飯

可能再遲一會兒

她吃點水果

不可能娓娓敘述

它是零亂的

真實而尖銳

敘述別人的事

反而讓我覺得非常有成就感

至于是否殘酷

已不在我的

考慮之列

多么想切菜時，刀能淺淺地

劃破我一點手指

多么想

她在遙遠之處

無知但卻悲傷地

低下頭去

去瑜伽館

她說五點鐘出發(fā)

此時已四點五十九分了

好響，在天空中

一架直升機從另一棟樓后

閃現出來

我迅速告訴了她：

有一架直升機要送你

（她應該微微一扭頭）

我從陽臺上向下俯視

看到她坐在駕駛室里面

正準備發(fā)動、起步

我還看到她戴著墨鏡

和淡藍色的口罩

（盡管她是在另一個城市的

某棟樓下）

是呀，這架恰時飛來的直升機

她也應該看見了

此刻，她的喉部和鎖骨明亮

左邊的長發(fā)搭在胸前

驚喜的光線

我如果回來

肯定會告訴你

遙遠的海上

有一條大魚

（笑，其實跟其他大魚

一樣大）

那時你仍然坐在桌邊喝茶

天邊風起云涌

而我的腳步多么輕

你沒有聽到

我的手已輕輕地

放在你的肩上

那時你會輕輕地

側過頭來

接著我會告訴你

七月仍然多雨

但今日啊，天空中垂下了

讓我們驚喜的光線

悲痛的認識

水族館里，我偶然想起

父親下葬那天

兩個人，也許是三四個人

我一直記得他們

扛著鍬

提前到河堤上

這些人現在都已不在了

先后離世

雖然冷，那天陽光卻很好

還沒有人穿上棉衣

我一直記得河堤

有船從河中

經過

好像什么都從來沒有發(fā)生

少了嗎，很久以后

我都有這樣悲痛的認識

在拉薩看到月亮

在拉薩看到月亮

我記得清清楚楚

六年前的一個夏日清晨

下了近一個小時的

小雨

終于停了

我看到了月亮

那時有許多人在街頭等車

只有我多次抬頭看向天空

它那么薄

（指它的邊緣）

應該是在什么黑暗的地方

被磨薄的

（比如在雪山之中）

我有理由認為

它一直也在尋找一個人

而且最終將他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