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王德滋 整理>>>程鑒如 李心悅 童天語
王德滋,著名巖石學家,中國科學院院士,南京大學地球科學與工程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曾任南京大學副校長、地學院院長、中國地質學會副理事長等職。長期從事花崗巖與火山巖研究。發(fā)表論文200余篇,出版專著、教材、譯著10 余部。曾獲國家教委科技進步一等獎、教育部自然科學一等獎等多項獎勵。
王德滋在家中向同學們口述歷史
1927 年6 月27 日,我出生在泰興城里一個知識分子家庭。我父親畢業(yè)于南通師范學校,校長是清朝末年的狀元張謇。我7 歲時母親去世,9 歲時父親又去世,主要靠兩個姐姐撫養(yǎng)長大。
我在泰興襟江小學讀五年級時,學校組織高年級學生去游覽長江。學校租了幾條木船,在內河行駛了一個多小時,到了港口。一出港口,眼界豁然開朗,長江就像一條巨型的白練,展現(xiàn)在我們面前。那天天氣晴朗,惠風和暢,遠遠望去只見帆影點點,大江東去,與天相接,太壯觀了!后來我讀了李白的詩句“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就聯(lián)想到第一次看到長江的情景。
童年時期的這次長江之游,也許為我后來攻讀地質學播下了最初感情的種子。
1946 年我進入國立中央大學地質系學習。選擇地質學,主要是受家鄉(xiāng)一位前輩丁文江先生的影響。丁文江是泰興黃橋人,是中國地質科學的奠基人之一,早年留學英國格拉斯哥大學,1936 年沿粵漢鐵路尋找煤礦,不幸因煤氣中毒而去世,時年49 歲。我到了高中知道家鄉(xiāng)出了這么一位杰出的地質學家,崇拜之情油然而生。我立志要步丁文江的后塵,繼承他的事業(yè)。
當時的國立中央大學是民主進步的堡壘。南京是國民黨政府的首都,中央大學的一舉一動都會在全國產生影響。我一進校門就受到這種進步氣氛的熏陶。我在認真讀書的同時,參加了一個進步社團,叫“自然科學社”,后加入“新青社”,全名叫“新民主主義青年社”,它是地下黨的外圍組織。1949 年1月,我22 歲,被中央大學的中共總支委員會吸收成為地下黨的一員。
我人生的第二個時間節(jié)點,是1950 年大學畢業(yè)。當時統(tǒng)配辦公室分配我到哈爾濱工業(yè)大學讀研究生班,先學習一年俄語。我把行李都卷好了,突然地質系系主任徐克勤通知我:“王德滋,我們到學校爭取把你留下來了,留在地質系當教師。”
1952 年全國院系調整以后,南京大學和金陵大學的文理學院合并,成立了新的南京大學。因為國家急需大量地質人才,南京大學地質系大量招收??粕?,兩個專業(yè)每年招收400 人,教學任務緊張起來。
1953 年的秋天,我還是個初出茅廬的助教。系主任徐克勤要我去給“礦產地質”專業(yè)二年級學生講授“巖石學”。這個專業(yè)有200 個學生,分為甲、乙兩班。甲班是教授講課,乙班讓一個助教上課,反差太大了,我感到有點惶恐。徐主任跟我講:“你會講好的,我對你有信心,你在當學生的時候就學習得很好,我相信你會把課講好。”我硬著頭皮接受了任務,暗下決心:首先我要認真?zhèn)湔n,給人一杯水,自己得準備一桶水;第二,我要把講稿背得很熟,一定要脫稿講課,不能照本宣科,要講得很自如;第三,一定要敢于面向同學,不能面朝黑板。當時我才26 歲,年富力強,白天講課,晚上輔導。同學們被我的敬業(yè)精神所感動,專門寫了一篇報道,刊登在南京大學校報上表揚我,題目是《深受學生愛戴的王德滋助教》。我感到莫大的欣慰,我終于站穩(wěn)了講臺。
1956 年中央號召“向科學進軍”,那時候我的教學任務很重,還擔任地質系的總支書記、副系主任,哪里有時間搞科研呢?當時我決心以“螞蟻啃骨頭”的精神利用星期天搞科研。寧鎮(zhèn)山脈是中國地質工作最早的發(fā)祥地之一,前輩已進行了詳細的研究工作,然而,煌斑巖是個薄弱環(huán)節(jié),并和我的專業(yè)方向很對口,主要分布于南京與鎮(zhèn)江之間的高資、下蜀地區(qū)。于是,每逢星期天,我夫人就給我準備好水壺和干糧,我乘最早的一班火車到達工作地點,一個人獨自翻山越嶺調查煌斑巖,采集標本,晚上背著標本乘最晚的一班火車回到南京。就這樣,利用了十幾個星期天,再加上室內實驗工作,我終于寫出論文《江蘇高資下蜀煌斑巖的研究》,1957 年發(fā)表在《南京大學學報》上,這就是我的處女作。
1978 年是我人生道路的第三個時間節(jié)點。我從1955 年開始做了23 年講師。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后恢復教師職稱評審,我終于越過副教授,晉升為教授,科學的春天來到了。
同時學校任命我為副教務長兼科研處長,主要管理南大的科學研究工作。1984年,教育部又任命我為南大副校長,分管科學研究。南京大學光科研項目就有300多個,學科門類眾多,很復雜,我不敢有絲毫懈怠。我把南大的事業(yè)發(fā)展看成是“重擔”,而我自己的科研和培養(yǎng)研究生工作是“輕擔”,主要擠業(yè)余時間來進行,做到常流水、不斷線。當時我家里有個竹躺椅,我午休就在躺椅上瞇一會兒,之后就開始工作和看書。我的夫人常講:你哪是睡午覺,是“雞眨眼”啊!直到1988 年我61 歲,按規(guī)定卸下了副校長的擔子,又回到地質系。這個時候時間就比較多了,我可以全力以赴地搞科研和培養(yǎng)研究生。
在上世紀60 年代中期,南大的科研成果有“五朵金花”。
所謂“五朵金花”,就是五項最重大的科研成果,其中一朵金花是“華南花崗巖與成礦關系研究”。這朵金花的開拓者是徐克勤先生,他是我的老師。他在華南首次發(fā)現(xiàn)加里東期花崗巖,也就是4 億多年的花崗巖,后來又首次發(fā)現(xiàn)了8 億多年的花崗巖。毫無疑問,徐克勤是“華南花崗巖研究”的開拓者,而我則是他的主要傳承人。但傳承并不是簡單的繼承,而是傳承之中有發(fā)展、有創(chuàng)新。我的科研成果主要有三項:一是在國內首次提出“次火山花崗巖”理念,二是在國內首次發(fā)現(xiàn)S 形火山巖,三是分析了夾心式構造的成因及其與金礦的關系。
1997 年,70 歲的我當選為中國科學院院士。此后,我承擔了一個自然科學基金的重點課題,組織了一個多學科的研究團隊,聯(lián)合攻關,取得很好的成果,獲得教育部自然科學一等獎。
資源、環(huán)境和災害與國計民生息息相關,但人們的地球科學知識卻少得可憐。因此,我也主張多進行科普工作。我的第一個科普講座的題目是“自然、資源與人”,主要講人與自然的關系,提高人們珍惜資源、保護環(huán)境、減災防災的自覺性。第二個科普講座題目是“中國觀賞石”,主要從地質學與藝術融合的角度提高人們的“賞石”水平。園無石不秀、齋無石不雅,觀賞石是立體的畫、無聲的詩,能給予人們美的享受。2019 年我將“中國觀賞石”科普講座充實了一些新內容,印成一本小冊子,供愛好者鑒賞和交流。
70 多年的科學人生,我悟出了四個字:堅、毅、誠、樸。堅,就是樹立堅定的理想、信念和目標;毅,為了實現(xiàn)自己的目標,必須有毅力,要持之以恒,自強不息;誠,即誠實、誠信,誠是品德的核心;樸,就是樸實無華,不慕虛名,腳踏實地,埋頭苦干。也可以用三句話來鼓勵青年:“多一些理想,多一些對科學的熱愛,多一些對真理的執(zhí)著追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