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希
我是一個你不認識的人,我要講一個由很多個你不認識的人組成的故事。
我叫倪安好,一九九三年出生在北方一個有海的城市。獨生女,媽媽是教師,爸爸做生意。
十八歲那年考入了廣州的一所一本大學,二十二歲本科畢業(yè),準備搬離住了四年的六人宿舍,去北京。
我拔過八顆牙,額頭上有一道五歲時從樓梯滾落摔傷留下的疤。我害怕一切昆蟲,包括蒼蠅、螞蟻。我曾經(jīng)半個月沒跟任何人說過一句話。我想在三十五歲的時候先去南極,再去北極。我的人生拒絕標簽。
我答應自己要永遠為自己和值得的人而活。
以前我討厭吃南瓜和番茄,現(xiàn)在每次逛超市我都先去找它們;以前我喜歡小孩兒,想生一男一女,兒女雙全,現(xiàn)在我想當丁克,但我爸我媽拒絕我瘋狂的想法。
我的手很好看,但沒有腳好看。我的門牙很大,但我的牙齒很齊。
我是倪安好,安寧的安,更好的好。
打包好所有行李的那天,房間里只剩下我一個人。我終于要逃離這個我待了四年卻始終喜歡不起來的地方。
我站在門口,一直沒關門,鑰匙交回給了一樓新來的宿管阿姨,這門只要我關上,就再也打不開了,我就真的不用再回這個朝北的、常年不見陽光的狹小空間了。
我即將離開這座生活了四年的城市,離開曾經(jīng)精心裝扮的居所,我扔掉當初買的時候覺得好看又舒適的一個個小物件,我甚至嫌棄地丟掉那段日子里的自己。我放棄它們了,我不要它們了。我能帶走的很少,能記得的感受也寥寥無幾。
我跟自己說:“嘿,姑娘,該重新上路了。這一程,估計也不好走,但你可得挺住啊?!?/p>
我一直覺得搬家這件事,就像“自殺”。每換一個地方,我就死了一次。下次重生,能不能比這次活得更好,沒人知道。
我站在那兒,像極了二○一一年的秋天我剛來到這里打開門那一瞬間的樣子。六張床,上下鋪,兩兩一組,對面擺著六張桌子,把房間對折,天花板的中間各有一個風扇,夏天再熱也只能靠它們。
這城市一點兒都不美好,氣候濕熱、蟑螂會飛、食物太甜、粵語難學。這城市,沒家人、沒愛人,甚至讓我過得沒自己。
關門,門牌上寫著已經(jīng)快看不清了的“825”。
走了,這個讓我安放了四年歲月的地方。
四年間,我無數(shù)次地想要盡早逃離這地方,而此刻當我站在真的再也回不去的時間線,竟也有了些想再回到舊時光里多看幾眼的沖動。
但,這屋子的使命不就是迎來又送走一張張面孔嗎?
我不會再回來了,但我會永遠記得:門鎖向右旋轉一周半就會打開,進門向左前方走五步就能換上拖鞋。
我和所有對北京有執(zhí)念的年輕人一樣,莫名其妙地相信著我能在那兒找到成就和歸宿。也不知道自己哪兒來的自信,就認為自己會是能在這城市里大有所為的人之一。盡管那時候,我并不知道自己當時以為的大有所為和后來我真正在做的事情完全不同。
摘自《只能陪你走一程》
(湖南文藝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