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琦

逝者已矣，萬事皆空。古人卻不以為然，不僅讓死者擁有無形的靈魂，更在死者的身體上大做文章，生出許多可嘆又可怕的僵尸怪客。于是，西洋產(chǎn)喪尸，中華有僵尸。雖然都是活死人，一個喪里喪氣，除了食腦沒啥追求;一個活蹦亂跳，努力進階修煉不止?？梢娭腥A民族天生勤奮向上，放在活死人屆也不例外。

好魂靈與壞精魄

清代大才子袁枚先生是位奇人，不僅懂得享受美食，鬼怪故事也講得天花亂墜，一本堪稱怪力亂神百科叢書的《子不語》，迷倒世人?；蛟S為了增加可信度，他甚至現(xiàn)身說法，講述了自己魂魄不能歸位的經(jīng)歷。一次，袁枚病重，昏昏沉沉間，忽然感覺到有幾個人橫七豎八地擠在自己的床上，替他呻吟，擾他睡眠，之后他的病情漸好，這些人也一個個消失了。袁枚說這些不速之客就是原本主宰他身體的“魄”，生病是因為身體和“魄”失散了。

袁枚還舉了個例子，“南昌士人”一老一少在外相伴讀書，十分親善。某日老者歸家后暴卒，化鬼前去與少者敘別。其魂囑托已畢，少年泣留，老者再次道辭后，神色忽然十分兇惡丑陋，變成一具僵尸的模樣。少年嚇得逃走，僵尸也隨之疾奔，直到少年翻墻力竭而倒，一人一尸遂隔墻相對。天亮后，少年被救，老者家人也把尸身抬回去安葬。袁枚講道：這是因為人之魂善，而魄愚，老者心事一了，魂去魄留，主宰了尸身，故而鬧出驚人事件。

至此，你或許已經(jīng)找到了關(guān)鍵。僵尸是一種不同于“鬼”的鬼物，它不擁有人的性靈，丑陋、可怖而又愚笨。一旦變身成功，除非被消滅掉，否則就會不老、不死……

上世紀80年代，香港流行一類僵尸片，描繪的差不多就是這樣的僵尸：它們大多身著清代官服，胸前掛著朝珠，面部或籠罩一層青氣，或朽壞難辨，除了頭部和四肢，身體其它部位難以運動。夜間出游時，兩腿并在一起跳躍著向前行進……種種駭人怪狀，令人毛骨悚然。

其實，“僵尸”這兩個漢字的本意就是指死尸，人體死亡的一個重要現(xiàn)象是尸僵。《永樂大典·尸字部》認為，“古人立尸之意甚高，祭祀而立尸”，研究“尸”這個字，可以想象上古先民對著尸體舉行祭祀儀式的樣子。在古代奇書《山海經(jīng)》中，古尸一再現(xiàn)身，雖然只有一鱗半爪，卻為后世流傳的僵尸故事提供了隱秘的資源。

袁枚先生對僵尸的由來，似乎做出了“合理”的解釋。殊不知，僵尸這種中國特產(chǎn)的鬼物絕不簡單，寫一段“僵尸小史”，也要向上追溯幾千年。

尸變的產(chǎn)物

袁枚筆下的僵尸，是晚近才出現(xiàn)的鬼怪，若追其本源，需看上古奇書《山海經(jīng)》?！渡胶＝?jīng)》記載奇趣地理，也不乏恐怖見聞，書中還描述了種種奇尸，如，窫窳、刑天、旱魃等。

作為中國古代傳說中的物種，僵尸因有怨氣而生，集天地之死氣，全身僵硬，力大無窮，刀槍不入，他們兇狠殘暴，為禍人間。

紀曉嵐在《閱微草堂筆記》中把僵尸分為兩大類：“其一新死未斂者，忽躍起搏人。其一久葬不腐者，變形如魑魅，夜或出游，逢人即攫?！卑凑占o曉嵐的分類，新死的尸體偶然感染了陽氣，發(fā)兇成怪，也即詐尸。蒲松齡的《聊齋志異》中有一篇《尸變》，說的是一間旅店的老板新死了兒媳，停尸在旅店中，尚未安葬。夜里，女尸揭衾而起，朝著幾位睡著的旅客吹氣，被吹到的人都死了，只有一位客人醒著，看到此情此景，連忙悄悄將被子蓋在臉上，并屏住氣息。女尸靠近他后，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他，但人無法一直不呼吸，但凡客人一有呼吸，女尸便會靠過來，他便又屏住氣息。如是幾次，客人實在害怕極了，于是拔腿狂奔出旅店，僵尸也追了出去，客人爬上樹，僵尸就抱著樹直到天亮。人們察看抱著樹不動的僵尸時，發(fā)現(xiàn)它的手指已然插進樹干里，“數(shù)人力拔，乃得下”，可見僵尸指力之猛，如果被抓到了，只有死路一條。

死了許久的僵尸，同樣是在夜里出來作怪?！读凝S志異》里的小說《噴水》講到這樣一個故事：宋玉叔的母親和兩個丫鬟半夜聽到院中有“撲撲”的聲音，從窗戶向外查看時“見一老嫗，短身駝背，白發(fā)如帚”，在院里邊走邊噴水。突然，那老嫗靠近窗戶，朝窗內(nèi)噴水，主仆三人皆倒地不起。到天亮?xí)r，宋玉叔發(fā)現(xiàn)后悲痛欲絕，只有一個丫鬟尚有氣息。被救醒之后，她講述了昨夜的遭遇，宋玉叔遂命人在院中掘地三尺，發(fā)現(xiàn)一具僵尸，又命人敲打僵尸，“骨肉皆爛，皮內(nèi)盡清水”?？梢哉f，關(guān)于僵尸的故事一個比一個奇特，一則比一則可怖。

《閱微草堂筆記》還對僵尸的外貌作出了描述：“白毛遍體，目赤如丹砂，指如曲勾，齒露唇外如利刃……接吻噓氣，血腥貫鼻。”據(jù)《子不語》記載，僵尸還有三個別名：移尸，走影，走尸。尸變可由各種方式產(chǎn)生，染上尸毒、借生人的陽氣、風(fēng)水問題、照到月光、黑貓經(jīng)過、被惡靈等邪物附身、魂離魄留、被雷電擊中等等。

僵尸的外貌固然猙獰可怖，形象卻并不單一乏味?！蹲硬徽Z》中將僵尸分為八類，毛僵（身上生毛的僵尸，可能是霉變）、紫僵、白僵、黑僵、綠僵、飛僵、游尸（晝伏夜出的僵尸）、伏尸（千年不朽的尸體，無法移動）、不化骨（不會腐化的尸體）。至于僵尸為什么會有不同顏色，可能是人死后尸體在不同時間狀態(tài)的反應(yīng)。

如何降服中華僵尸？

西方對付喪尸的方法通常是大蒜、鐵釘、圣水、十字架和打爛頭部，但這些方法對付中華僵尸不管用。西方喪尸爆發(fā)的原因通常是環(huán)境污染或者病毒感染，而中華僵尸是吸取日月精華、怨念積累、勤加修煉而成。

古人畏懼僵尸，同時也在尋找克制僵尸的辦法，因為古人認為僵尸是至陰至邪之物，往往要用至陽至正之物來克制，我們身邊常見的能夠克制僵尸的武器有以下這些：糯米、赤豆、棗核、桃木劍、墨斗線、公雞血、黑狗血、八卦鏡等，而且非得請法力高深的專業(yè)人士（道士）不可。糯米和赤豆等谷物，因為吸收了日光照射而富有陽氣;木匠所用的墨斗線被認為是天下至為公正之物;桃木劍，因桃木可辟邪，寶劍可斬妖;雞鳴破曉，所以公雞血辟邪;黑狗血為極陽之物之血;八卦鏡可以反射、抵擋煞氣等等。

那么，普通人遭遇中華僵尸該怎么辦呢？

《子不語》里提到，僵尸吸了人的陽氣才能奔走，“尸能隨奔，乃陰陽之氣翕合所致?！瑢⑷酥枤馕。茨茈S人奔走……故伴尸者，最忌對足臥。人臥，則陽氣多從足心涌泉穴出，如箭之離弦，勁透無礙。若與死者對足，則生者陽氣盡貫注死者足中，尸即能起立?！庇纱丝梢?，人的陽氣（氣息）是僵尸的能量來源。而且僵尸能通過人的呼吸來定位目標(biāo)，來感知獵物并追捕獵物，因此只要躲起來屏住呼吸，僵尸便無法將獵物找出來。

不過，如果想要鏟草除根，還需要極大的勇氣與僵尸斗智斗勇，最后必須一把火把它燒成灰燼：“東方既白，尸即逿地，為一支離叟，舉火化之?！保ā睹鼾S小識》） “乃積薪焚之，嘖嘖有聲，血涌骨鳴，自此怪絕。”（《子不語》）“以尸還諸棺，而火焚之，一方得寧?！保ā蹲硬徽Z》）

當(dāng)然，僵尸是在科技落后的古代，人們想象中的產(chǎn)物，只存在于民間傳說中，是沒有絲毫可信度可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