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由
諾貝爾獎成為一種具有指標性意義的獎項,這并不在諾貝爾本人的預想之中。
諾貝爾獎科技類獎項的評選標準,歷經(jīng)多次變革,有的內容甚至違背了諾貝爾本人的意愿。1895年,也就是諾貝爾去世的前一年,他原本設立的遺囑是這樣的:“我所留下的全部可換成現(xiàn)金的財產(chǎn),將以下列方式予以處理……成立一個基金會。它的利息每年以獎金的形式,分配給那些在前一年為人類做出杰出貢獻的人?!?/p>
諾貝爾本人的遺愿是,獲獎者是在前一年有所貢獻的人。
然而,后來的諾貝爾獎評委會在決定頒獎前,會對獲獎者進行長時間的考察。
這就導致了很多遺憾。比如,女生物學家羅莎琳德·富蘭克林對20世紀最偉大的生物學發(fā)現(xiàn)——DNA分子的雙螺旋結構——貢獻很大,然而在今天,人們關于這項成就的記憶,只有兩位科學家:沃森和克里克。
原因很簡單,在諾貝爾獎評委會決定頒獎時,富蘭克林已經(jīng)去世了。類似的遺憾有很多。坊間有傳言,林語堂、沈從文等人去世得早,是他們沒有獲得諾貝爾獎的原因之一。
只此一個變化,就改變了諾貝爾獎的“意義”。
諾貝爾本人的想法是,通過鼓勵杰出貢獻者,來支持他們的科研事業(yè),所以獲獎的時間不宜太遲。要知道,早期諾貝爾獎的3萬美元獎金,可以支持一個科學家無負擔地進行20年科研工作。
但在今天,當諾貝爾獎頒發(fā)時,大多獲獎者早就功成名就了,獎金的支持意義被削弱。
盡管有這樣或那樣的遺憾,但這一變化,卻讓諾貝爾獎有了“終身成就獎”的意義。而這,是它邁向世界性參考指標的第一步。
盡管諾貝爾本人對獲獎者獲獎時間的規(guī)定后來沒能貫徹,但它以另一種形式被執(zhí)行下來。即在頒獎時,獎項并不針對獲獎者本人,而是針對他的某一項成就。
有的科學家名氣很大,但沒有獲得過諾貝爾獎,比如霍金。
相反,有的科學家不止一次獲獎。比如著名的科學家居里夫人,在1903年因發(fā)現(xiàn)物質的放射性,和她的丈夫一起獲得諾貝爾獎。1911年,她又因為發(fā)現(xiàn)鐳元素而再次獲得諾貝爾獎。
正是因為這種變動,諾貝爾獎所強調的,是杰出的科學發(fā)現(xiàn)或技術發(fā)明,而不是科學家本人。
所以,它能夠標記出科技的創(chuàng)新點在全球版圖上的出現(xiàn)和轉移。這也是它能成為一幅“活地圖”的條件之一。
但如果只是這樣,還遠遠不夠。其實,諾貝爾獎誕生在一個很巧的時間點(1901年),可以說它生逢其時,彼時的世界正需要一個有標志作用的科學獎項。
在這之前,它存在的必要性是不大的。在沒有諾貝爾獎的時代,也存在科學的“地圖”,事實上,那時的科學地圖相對而言更加清晰。
科學史家公認的是,世界科學中心有過5次大的轉移。什么叫世界科學中心?這最早是由英國學者貝爾納提出的概念,他借此描述科學力量的轉移現(xiàn)象。后來,日本學者湯淺光朝受到啟發(fā),用定量的方法,“很科學地”界定了世界科學中心。
根據(jù)定義,科學成果數(shù)量超過同時期內全球科學成果25%的國家,就被稱為世界科學中心。
從近代科學的誕生之日算起,世界科學中心有過5次大的轉移,分別是在意大利、英國、法國、德國、美國。
距離我們最近的一次轉移,發(fā)生在“二戰(zhàn)”時期,世界科學中心從德國轉移到美國。根據(jù)資料,“二戰(zhàn)”之前,美國只有8人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英國有10人,德國有11人。而在“二戰(zhàn)”之后,美國獲獎人數(shù)突然大幅增加,至今幾乎從不缺席,一家獨大。
可以看出,在諾貝爾獎誕生后,它的科技類獎項,如實地反映了各個國家科學力量的實際情況。這就是它具有“活地圖”功能的一面。
然而,在沒有諾貝爾獎以前,世界科學中心的轉移,又是怎樣界定的呢?
世界科學中心的前幾次轉移,與科學史上的偉大人物的生卒時間相對應。
比如,意大利成為第一個世界科學中心,伽利略功不可沒。當時,大量古希臘、古羅馬學派的書籍,從阿拉伯世界傳回西歐。意大利憑借其靠近阿拉伯世界的地理位置,在當時興起了最為活躍的思潮。伽利略就是其中的集大成者。
然后是英國,很顯然,牛頓開始放射光芒了。牛頓出生于伽利略逝世的第二年。在牛頓時代,西歐的科學中心無疑在英國。無論是經(jīng)典物理學大廈的建成,還是微積分的發(fā)明,這些成果都讓英國保持領先地位。
關于微積分的發(fā)明權,牛頓與萊布尼茨爭執(zhí)了大半生。有趣的是,萊布尼茨是德國人,德國的當權者選擇支持自己的國民。英國政府也當仁不讓,他們捍衛(wèi)牛頓式微積分,奉其為正統(tǒng)。然而,我們現(xiàn)在使用的微積分,是萊布尼茨式的,因為它的表現(xiàn)更直觀簡潔,牛頓式的微積分過于煩瑣。
法國和德國作為接替者,它們的先天條件足夠好,這兩個國家偉大的思想家和科學家同樣輩出。從較早的笛卡兒、萊布尼茨,到后來的安培、巴斯德、赫茲,都為人類文明做出了巨大貢獻。
可以說,在19世紀以前,一部科技史,就是幾個科學家的私人史。
既然是“私人史”,那么它的發(fā)展脈絡自然是很清晰的。
界定了世界科學中心的日本學者湯淺光朝提出,世界科學中心的轉移,大概以80年為一個周期。也就是說,一個國家在科技發(fā)展上的領先地位,只能維持80年左右。
“湯淺現(xiàn)象”在20世紀以前是適用的,科學力量的前4次轉移都符合這一說法。不難揣測,周期為80年,這與科學家本人的壽命,有著很大的對應關系。
不過,來到20世紀,一切都變了。
首先,“湯淺現(xiàn)象”失效了。美國成為世界科學中心始于1920年,根據(jù)規(guī)律,它應該在20世紀末喪失領先地位。即使將美國科技興盛的起點定在“二戰(zhàn)”結束(1945年),那么,此時的它理應后繼乏力了。
然而,事實并非如此。
截至目前,美國籍科學家仍然是諾貝爾獎科技類獎項的常客;過去的20年,每年都有美國籍的科學家獲此殊榮。不但沒有衰落的跡象,甚至在創(chuàng)立新學科、發(fā)明新技術方面,美國始終保持著絕對領先的地位。
為什么?
科技激烈改造世界的同時,也改造了自身。簡單來說,20世紀以前的科技時代已經(jīng)過去了。在那個時代,草根出身的法拉第,通過自學電學理論知識,發(fā)現(xiàn)電磁感應。沒有學院派背景的愛迪生,依靠自己的天賦和勤奮,創(chuàng)造出他最負盛名的發(fā)明。
20世紀伊始,科學研究越來越往職業(yè)化的方向發(fā)展,它拒絕“民科”,也很難再有“個體戶”。換言之,科研已開始成為一項耗費巨大的事業(yè),不再是個人或小型的獨立團隊所能承受的。
以物理學科為例,早期伽利略的實驗工具,只是斜面、計時器、滑輪等簡單工具,但到了20世紀,最富成就的發(fā)明當屬核能量的釋放。據(jù)了解,美國在當年動員了10多萬人,參加核武器的發(fā)明工程。
試想,除去國家力量的支持,還有誰能完成這樣一項科技研究呢?
核武器是個極端的例子,但科技發(fā)展到20世紀,或多或少都順應了“舉國趨勢”。此時,科技成就的出現(xiàn),不再單純仰仗個別的天才,參與競爭的實際上是國家實力。
更具體地說,20世紀后的科技拼的是3種實力:經(jīng)濟實力、科研實力和教育實力。
毫無疑問,“二戰(zhàn)”過后,美國至今在全球仍然占據(jù)霸主地位,以上3種實力,美國都獨占鰲頭。因此,它擁有最多的和最先進的科技成就,也就擁有最多的諾貝爾獎科技類獎項獲得者。
不過,也有觀點認為,“湯淺現(xiàn)象”的失效,應當歸咎于全球化。他們的論據(jù)有兩方面:一方面,世界科學中心最近一次轉移,是從德國到美國,人才的轉移起了關鍵性的作用;另一方面,時至今日,盡管獲獎者多在美國,但其中約38%的獲獎者是移民。
以上兩種論據(jù),都涉及移民。在他們看來,美國科技的強大,有很重要的原因在于它吸收了大量的他國人才。所以,不是“湯淺現(xiàn)象”錯了,而是美國“作弊”了。
誠然,世界科學中心從德國向美國的轉移,取決于它背后極為特殊的歷史?!岸?zhàn)”時期,許多在德國被迫害的猶太科學家,都在美國找到一張安靜的書桌。從歷史的角度看,這讓美國撿到了大便宜。
不過,特殊的歷史條件,在今天已經(jīng)不具備,但全球范圍內的人才,依然持續(xù)地往美國跑。這能反映出,過往那種以國別區(qū)分國家科研力量的做法,在今天已經(jīng)失效。
(格 致摘自《看世界》2019年第42期,鄺 飚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