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法峰
老宅堂屋前,植有一棵桃樹。水杯粗的樹干,枝條亮紫,花開正盛,日子暖和的時候,引來蜂蝶在枝頭嬉鬧,給荒涼的老宅增添了不少的春色。每每看到它,我都不由心潮洶涌,浮想聯(lián)翩……
母親生于舊社會。據(jù)她說,姥爺不到三十歲就去世了,姥姥拉扯著母親兄妹幾個,逃荒要飯。在那個兵荒馬亂的日子里,同千千萬萬的人們一樣,艱難地度日如年。日子比黃連還要苦。
母親嫁給父親,養(yǎng)育我們姐弟五個,她把全部的愛和生命都貢獻給了我們這個家。我出生于一九六五年,那是個物質匱乏的時代,農村家家戶戶的日子都是緊緊巴巴的,一年到頭,幾乎是紅薯度日。母親或熥,或烤,或燒……變著樣地把紅薯做成各種食物,不厭其煩。
每年秋天,紅薯收獲了,姐姐就幫著母親把成堆的紅薯擦成片,曬到房頂上、秫秸箔上,待干透后儲藏起來。到冬天在石磨上磨成面,或蒸薯面饃,或煮粥湯,一家人的飲食全都靠它了。
在我的記憶中,農閑時,母親總是不停地紡啊,織呀……晚上聽著“嗡嗡,嗡嗡”的紡車聲入睡,這聲音就成了我的安眠曲;早晨“嘎吱哐嘰”的織布機的聲響,又把我從沉睡中喚醒,這聲音就成了我的鬧鐘。七八口人的穿戴鋪蓋,都出自母親那雙勤勞的手。
斗轉星移,歲月蹉跎。三個姐姐先后出嫁,我和哥哥也已成家,有了自己的工作、家庭、妻兒。母親本該頤養(yǎng)天年,安享清福??赏屡c愿違,五年前的一個冬夜,她突然得病,昏迷了三天。后來慢慢蘇醒,卻與從前判若兩人:兩眼無光,胡言亂語。醫(yī)生說是老年癡呆。
母親不住養(yǎng)老院,我們姊們幾個分成兩班,日夜侍奉。因為工作的關系,我一直在夜里照料母親。她白天睡覺,晚上不睡,我也不能睡。稍不留神,她就走出屋子,到院里,到街上,到……讓人難以省心。
雖如此,飲食不減,夜里有時還要加一頓。她特別興奮地像評書演員一樣一遍遍說她年輕時的事。更有甚者,她老是念叨街里街坊那些死人的名字。姐姐們說:母親許是中邪了。我和哥哥遍請名醫(yī),也是搖頭無方。
一天,在衛(wèi)河邊散步,偶見一株桃樹,樹雖不高,卻顯得蒼勁挺拔。柔弱的枝條在晨風中搖曳,似乎是向我頷首致意。桃樹能辟邪,早有耳聞:古有新年門懸桃符,近年常見羸弱之人身帶桃枝段的。我是無神論者,不講迷信。姐姐背著我找巫婆,也沒有效果。
我回家拿鍬,輕輕將這株桃樹移出,盡可能不傷到它的一絲根須。將它種在堂屋前,澆清水,施土雜肥。自此,母親夜里鬧得也少了,睡覺也安穩(wěn)了許多,精神逐漸好轉。姐姐們堅信是桃樹治好了母親的病,這是母親的“仙草”。每天澆淘米水,使它長的更高、更壯。
去年春天的一個黃昏,母親溘然長逝。走得寧靜而安詳,仙界桃園去赴會,了卻塵世一切煩。
而今,這棵生命之樹,枝條鮮亮,朵朵桃花迎風搖曳,清新而燦爛。站在桃樹前,歷歷往事,似桃花一般呈現(xiàn)在眼前。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又有幾人能感受到這種心情。真是:
桃花灼灼笑春風,
慈母哀哀心相映。
皇天后土無愧事,
人情樹緣一脈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