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柏清
北方有一種作物叫高粱。電影《紅高粱》里,就是那個,比玉米個頭矮,秋天頭頂結(jié)火炬一樣的紅穗子。以前,高粱米飯曾是北方普通人家的飯桌主食。秋天,脫了籽粒的高粱穗子用細(xì)鐵線一層層捆扎好,就是笤帚疙瘩,通常用
來除塵,有時也臨時充當(dāng)家法,打不聽話的小孩兒。那個打人很疼,新笤帚疙瘩打人有時還會做煙花散射狀,崩高粱粒子。
我母親手里常握著那么一把,她的握姿很獨(dú)特,握著梢子那頭,把留在外面,她就那么握著笤帚疙瘩斜坐在炕沿上,像一尊神,什么時候呢?每天傍晚。
幾十年前山村的小孩,快樂是簡單的。白天上學(xué)或幫家里干活,吃了晚飯就沒事兒了,一大群出來,打尜兒,溜糞堆,就是把漚糞的土堆當(dāng)滑梯,跳繩,當(dāng)然最開心的就是躲貓貓。秫秸稈垛,門后,樹后,甚至旱井里,誰要被找到,就一陣歡呼。我們家那時住在村中央,后門就是村里唯一的一塊空地,也是孩子們的游樂場。每到傍晚,笑語喧天,熱鬧非常。坐在屋中的我們心癢癢的……更何況有時候還有小伙伴在外面呼喚,“××!快出來呀,就差你了!”可是我們兄弟姐妹幾個都不敢動,都干嗎呢,坐在家里的小八仙桌旁,寫作業(yè)呢。
我母親是師范畢業(yè),在那個年代五里八鄉(xiāng)算文化人。她深知不讀書沒文化的可怕,所以即使學(xué)校不留作業(yè),她也每天給我們留作業(yè)。
吃了晚飯,碗筷一收,抹干凈桌子,飯桌立馬變學(xué)習(xí)桌,兄弟姐妹幾個頭挨頭坐在一起,干嗎,寫母親留的作業(yè)。小孩子哪有不愛玩的,別的孩子玩得熱火朝天,一門之隔,還不時聽到指名道姓的引誘。每一聲都像一個小火把,把一顆想玩的心燒得像紅火炭一樣,屁股底下就像爬了蟲子,坐不住。可心剛一長草,眼睛從書本上剛一抬起來,屁股剛一動,“嘭”一聲,母親手里的笤帚疙瘩出動了,不過沒打到人身上,打在炕沿上,她明察秋毫,敲山震虎。隨著這聲“嘭”,母親秋風(fēng)一樣的目光掃過來,立刻,屁股底下的蟲子沒了,喧囂也遠(yuǎn)去了,眼里的題目也清晰了。
每天晚上,炕沿都代我們受過,被老媽的笤帚疙瘩“嘭嘭”兩回,不過,我們身上一次也沒落下過。說也奇怪,按理我們都在愛游戲的年齡,外面有小孩子勾著,母親又是柔弱的,她說話輕聲慢語,即使穿著棉襖體重還不足百斤,可是我們沒一個反抗的,也沒一個哭求的,只要母親那一聲“嘭”,立馬全員服帖,精神歸位,再不想出去玩的事兒。這是至今想來都感覺神奇的事情,似乎母親手里的笤帚疙瘩令她有了超能力,或者,她令手里的笤帚疙瘩有了神力。
多年后,母親笤帚疙瘩的效力顯現(xiàn)了。當(dāng)與我們同齡的同村小孩還在鄉(xiāng)間重復(fù)著祖輩的生活,我們都因讀書優(yōu)秀得以脫離貧困。雖沒有成龍成鳳,可是成才還稱得上,有的還在某些領(lǐng)域挑了大梁。
母親的笤帚疙瘩隨同母親遠(yuǎn)去了,當(dāng)年我曾常常慶幸母親的笤帚疙瘩沒有落到身上,可是,如今想起來卻遺憾沒受過母親那一笤帚疙瘩,并且一想起來,心里就酸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