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楓

一

我還記得那個夏天，窗外是難以忍受的高溫，知了在樹上沒完沒了地叫著。我聽到電話里的聲音說出了一個刺耳的分數(shù)，那一刻，我的心沉入了海底，有淚水從眼睛中流出——我落榜了。

我從未想過自己會有落榜的一天，在初中時，我的成績一直都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那時的我沉默而驕傲，寡言而自負，是老師寵愛的學生，也是許多同學羨慕的“優(yōu)等生”。

我還記得中考后的那個夏天，當那份重點高中的錄取通知書交到我父母手上時，他們笑得是那么燦爛——我是村子里第一個考進那所高中的孩子。母親甚至特意為我張羅了一桌好飯。那天我激動地握緊了拳頭，對未來充滿了期待，好像璀璨的未來已經(jīng)握在了我的手中。只是在三年后，我竟然落榜了，高考的成績?nèi)プx個好點的?？圃盒６茧y。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打擊徹底擊倒了。我把自己關在屋子里，拔掉了電話線，因為我知道成績一出來，就會有很多親戚朋友打電話來詢問，我能想象出他們失望的眼神，以及那些安慰的話語中隱藏著的嘲笑。我的父母再也笑不出來了，是的，有一根刺哽住了他們的喉嚨，讓他們在街坊鄰居面前抬不起頭來——當鄰里們問他們我將報考哪所名校時，他們不知該如何回答。

我只記得那幾天父親總是一個人沉默地抽著煙，母親怕我難過，更怕父親氣惱之下對我發(fā)火，于是說話都是拉著父親去屋外說。而我把自己鎖在了屋里，一個人靜靜地流著淚。

二

兩個星期后，我重新坐在了那所重點高中的教室里。只是這一次，父親為我交了一大筆復讀費。當父親拿著錢走進教務處時，我沒敢進去，只是站在門口發(fā)呆。那一刻，我又想起了三年前的那個夏天，一個同學笑著走進我家，他手里拿著一份通知書。他笑著祝賀我，那笑容里卻有些落寞——他中考失利了。他曾是我最好的朋友，只是后來我們失去了聯(lián)系，因為時間和空間把我們隔開，換而言之，我們的生活已沒有了交集。下一刻，又想起了那個總是對我微笑的女孩，她去了一所本科院校讀書，而我卻不能追隨她的腳步。

我必須爬起來，必須自我救贖，這是我想了許久后作出的選擇。

復讀那年的秋天，我迎來了18歲生日，那一天，全家人聚在祖父家吃飯。家里人第一次沒有在家庭聚會上談關于上學的事。我的18歲生日，沒有蛋糕，沒有喜悅，有的只是隱藏在心中的落寞。

那之后，我迎來了一段漫長的復讀歲月，每天起早貪黑地在題海里掙扎，只為了能獲得哪怕一分的進步，但一次一次的小測卻讓我備受折磨，我的成績總是起伏不定。

班主任讓我們將自己的目標院校寫在紙條上面，然后貼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我猶豫了很久，遲遲不敢動筆。直到班長催促，我才匆忙寫下了一個離家很近的普通院校，那是黑板上貼著的唯一一所專科院校。

一個曾經(jīng)和我有些矛盾的同學看到后嘲笑我說：“我覺得你一定能考進那所學校，因為你有這個實力，而我填的那所本科學校就有點難了……”這看似鼓勵的話，卻讓我心中感到一陣刺痛，但在那個成績決定一切的高三，我只能沉默，因為我的成績的確比不過他。

讓眼淚流在心底，把嘲笑丟在背后，我只愿一路風雨兼程，抵達最終夢想。渾渾噩噩的高中三年，我的數(shù)學成績一直徘徊在不及格的邊緣。我不得不將更多的時間用來學習數(shù)學，偏偏這時其他科目的成績又有了起伏。

成績出來后，我看了一眼那些刺眼的分數(shù)，低著頭走出了教室，找到一個幽暗的角落，下一刻，淚水便在臉上彌漫開來?；秀敝校铱吹搅死_紛的虹影，陽光照進來了，原來當一個人流淚時，才會發(fā)覺陽光是那么絢麗多姿。我拭去淚水，仰頭站了起來——我必須對自己選擇的復讀之路負責，我必須對自己的青春負責。

只是我發(fā)覺自己的時間已不夠用，因為學校每天晚上十點半就熄燈了?；氐浇淌业臅r候，我做出了一個決定，我找到班主任提出了走讀申請。他同意了，我的父母也沒有意見，于是我又開始騎著單車，在上學放學的路上馳騁在風雨中。時光又仿佛回到了初中的時候，那時的我沒有太多的心事，擁有名列前茅的成績。風繼續(xù)吹著，我才發(fā)覺許多事已經(jīng)改變。

遠方除了遙遠，還有什么？我常常問自己。我找不到答案，我只知道這一刻的努力，就是遠方。遠方是由每一個“此刻”鋪就而成的，我必須立刻開始行動。

三

如何面對漫長而壓抑的“高四”歲月？我的秘密武器是“寫詩”。每當我受到委屈或是成績有了波動的時候，我就會寫下一些激情燃燒的文字，寫給命運這個對手。我不愿像其他同學那樣，晚自習一下課就跑到走廊上對著夜幕大聲吶喊，向高考宣戰(zhàn)。大聲疾呼，時常會敗下陣來，唯有沉默地積淀，沉默地超車，才有東山再起的可能。

除了寫詩，我還喜歡金屬樂，我會在那些高亢的樂聲中盡情吶喊，當我穿行在夜晚沉默得沒有行人的街道上時，我會大聲高歌，但唱著唱著，就會流下眼淚來。有一天深夜，外面下著小雨，我在回家的路上又唱了起來，誰知道不遠處的一個男生竟跟著唱了起來。

“海闊天空，狂風暴雨以后，轉(zhuǎn)過頭，對舊心酸一笑而過……”這首《海闊天空》陪我度過了許多失眠的夜。

每天上學的路上，我都能看到一個殘疾老者在路邊擺攤兒，那一刻，我終于明白了什么是現(xiàn)實的生活。生活就是這樣的，由不得你哭泣，由不得你埋怨，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坦然面對，然后去做一些沒有選擇的選擇，盡全力去做，或許走著走著，就走出了現(xiàn)實的困境。

第二次參加高考的那兩天，外面下著大雨，我走出考場時只感到一身輕松——我的第二次高考結束了，我的18歲，在風雨中飄搖的漫長的“高四”，終于遠去了。

后來，我考上了一所還說得過去的大學，遠遠超過了我當時寫下的那個目標，最后的成績也超過了那個曾取笑過我的同學。

湖畔的荷花又開了，開得那么美，可誰還記得它們發(fā)芽時經(jīng)受的艱辛？我覺得成長就像是一只蟬的生命歷程，只有經(jīng)歷了地下多年的執(zhí)著攀爬，經(jīng)歷了蟬蛻時的揪心苦痛，才能破繭而出，擁有更好的自己。

生命挨過磨難，方可成就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