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傾夏
愛情筆記:我還在某處守候著,說不定這也是一種幸福的資格?!酱笸度擞巍?/p>
他給我發(fā)來了兩張圖片。一張上是我最熟悉又最陌生的城市,拉薩,雄壯的布達拉宮在灰色的天幕下,迎面而來是紛紛揚揚的雪花 。另一張是年輕的男孩,嘟著嘴眼睛一眨一眨。
我頓時就笑了,多大的人了呢,還像個小孩子。
“嘿嘿,我猜你一定會立刻回復(fù)的。拉薩今天下雪了呢,我記得你最喜歡了,所以拍給你看?!蔽⑿旁俅蝹鱽硐?。
好像賭氣似的,我把手機扔進了包里,沒有回復(fù)。心里很不是滋味,你憑什么這么了解我。 隔了好久,還是不爭氣地伸手撥通了電話。
“她,還好吧?”
我淡淡地答,“好。我私下聯(lián)系了服裝店的老板,把一大半的錢先付了,告訴她打折,陪她把那件一直舍不得買的衣服買了。她生日我們?nèi)コ粤怂類鄣幕疱仯倒弦粋€,吃的麻辣的,辣得眼淚都往下流了,還在不停地吃,不停地笑。我給她補習(xí)了高等數(shù)學(xué),高分通過?,F(xiàn)在外面給人帶家教教的就是數(shù)學(xué)呢,蠻有老師的樣子,家長和學(xué)生都夸她教得好……”
“嗯……那你呢,好嗎?”他繼續(xù)問。
我笑,“當(dāng)然好啊,瀟灑縱橫人間,賣萌耍寶無下限?!?/p>
“那就好。”
每次他都是簡單的幾句,似乎只有我在不停地說。掛掉電話,眼淚突然落了下來。其實我一點兒也不好。
我沒有告訴他,她生日的那天,在熱氣騰騰的火鍋后面,熱淚滾燙,最后伏在我的肩上,泣不成聲。
她問我為什么他還不回來,為什么我們都如此弱小,而命運,似乎沒有給他一點選擇的空間。這些,我都無從回答,只能告訴她不要多想。即使我也想問。
我們打小就認識,稱兄道弟,一起欺負過小孩子,打過架,逃過學(xué),被老師罵……
我想我是一個愚笨至極的人,以至于如今都不懂,當(dāng)初的我對他究竟是什么心思。曾經(jīng)以為只要和他一樣,就可以靠近一點,那個陪我一起長大的少年,會一直在身邊??墒侵钡剿霈F(xiàn),我才發(fā)現(xiàn),他喜歡那種溫柔似水的女孩子。我穿上長裙,留起長發(fā),剪了劉海,帶了蝴蝶結(jié)發(fā)夾,可是我終究不是她,無可替代的她。
愛情是不分先后的吧,要不然明明我先遇上他那么多年,卻只能微笑著看他目之所及全是她。
兩個人的世界終于變成了三個,我想極為低調(diào)地走到最后,影子有時候卻不甘落寞。所以,只能沉默,沉默,再沉默。我樂意這個樣子,沒有選擇,就不會有離開和傷害。
盡管我曾經(jīng)是一個惡毒的人,私心里想,要是他們不在一起那該多好。卻始終沒有變壞,那些會長成參天大樹的種子還未來的及發(fā)芽便已夭折在心里。
他告訴我,發(fā)最后那張圖,是看我天天動態(tài)都是萌萌噠??墒怯腥苏f,賣萌是病,得治,因為早已過了年齡。
我抬起手來,厚厚的新書剛被翻到還未折起的重點頁,啪的一下又回了原處。若這就是人生,該說純白如紙,還是一無是處,從新到舊,那么快。
心里只剩鈍鈍的疼痛與傷悲。原來愛與恨,翻到那一頁了,就找到了重點,翻不到,就永遠是難點。
慢慢殘忍,慢慢腐蝕。
冬天的西安,很少下雪,大晴天的吹著冷風(fēng),或是扯著連陰雨,偶爾飄那么幾片,也是少得可憐。
他每天都發(fā)信息:“今天有裹成粽子嗎,提醒她多穿點?!薄坝窒掠炅耍瑳]帶傘的女漢子要在雨中狂奔了,她有沒有帶傘?”……
有時候,我想他是不是都恨不得把她打包,讓我裝進口袋,這樣就可以免她風(fēng)雨,免她悲傷。我也一直想這樣做呢。
然而他不明白,她的幸福,只能他給。我是個不算第三者的第三者,假使時光倒流,他還在這里,我不知道我還會不會這樣對她好。我?guī)?,遇見他,就仿佛親手把愛情拱手送人。
她體味他的溫暖,我明白他的卑微。似乎太過了解的兩個人,根本無法走到一起,我開始刻意地回避,彼此洞悉??墒俏蚁耄€是沒有我明白的多,要不然,怎么忍心在我面前肆無忌憚地愛著另一個人。他也曾答應(yīng)過我,會一直陪著我,走遍大江南北,看這世間繁華。即使將來成家了,也歡迎我這個嫁不出去的天天登門,蹭吃蹭喝。
我才發(fā)現(xiàn),終有一天,他會有他的家。那里會有小孩子乖巧地喊爸爸,我只會是他口中的路人甲,或者那個他她它。
那是他的夢,現(xiàn)在,不知道還在嗎。
我看著他跪在父親的靈前一言不發(fā),望著母親離去的背影滿是絕望。陪著他跑遍政府所有機構(gòu),都說沒有救助。那時,他家里尚還有八十歲的奶奶。
我陪他回家,收拾屋子,給奶奶做飯,她說,“這女娃可真能干,將來娶了當(dāng)媳婦吧?!?/p>
“她可兇了?!彼Φ?。那年,我還可以滿院子地追著他打,可是現(xiàn)在,想打想罵,怎么都不行了,連愛都成了一種不可觸碰的東西。
他比我會隱忍,所有的苦難習(xí)慣埋在心中,可是奶奶活了大半輩子,什么不懂。她喝農(nóng)藥自盡了,下葬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我陪他在雨里站了很久。最后的那個擁抱,雨水和著淚水,卻是我覺得最溫暖與最心安的。
我一個人了,只剩一個人了,他說。
我想告訴他還有我,可是我知道,他心里有個太陽,她會照亮所有的方向。
高考錄取結(jié)束,他問了我要去的學(xué)校,笑著說挺好。關(guān)于自己,再無半分透漏,我也不想再問,他于我,說不清是什么,卻已深入骨髓。
那么,現(xiàn)在開始,我要刮骨療毒。
“她和你在一個學(xué)校,你比她懂事,替我照顧好她,也照顧好你自己?!甭淇钍?,“一個落荒而逃的人”??吹竭@條消息時,我打開電腦開始查詢,他的身份證號我已經(jīng)能倒背如流了,密碼,最熟悉的數(shù)字試了幾個,就登了進去。
西藏大學(xué)。
我曾經(jīng)一直想要一場旅行,去布達拉宮朝圣,看拉薩紛揚的大雪,他竟比我先去了。我呆呆地說不出半句話來,我竟沒有意識到,多年的成長經(jīng)歷讓他早已懼怕了這世間的顛沛流離,那些風(fēng)花雪月光怪陸離的夢想,于他都是奢望。他成績不是很好,想求一份安穩(wěn)發(fā)展,便去了那個傳說中一個班百分之七十都是公務(wù)員的大學(xué)。
她來找我時,哭得聲嘶力竭地對我說,“我知道你一直喜歡他,可是他,走的好遠啊。我還知道,如果你千里迢迢去陪他,他一定會和你在一起,可是陪伴,不是愛?!?/p>
是的,我比她勇敢,比她能吃苦,比她優(yōu)秀,那又如何,不愛,終歸是不愛。
我們默契地不再提以前,我和她還是最好的朋友,和他還是最好的兄弟。
他和她,卻不再聯(lián)系。他說,除了愛情,一無所有,什么都給不起。她說,我們可以共同愛著一個人,這樣,才顯得深刻。其實,都是因為求而不得。
所有人都說,我是最幸福的那個,兄弟在,朋友在。然而,故事背后,誰又看的明白,其實我也一無所有。抬起頭,看向窗外,雨又下大了。天氣預(yù)報說,最近幾天會有雨夾雪,長安也要下雪了,和拉薩一樣,可以遮掩一個世界。
只是我永遠不會忘記,拉薩下了一場紛亂的雪,我迷失在了沒有他的季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