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述斌

牟子才（1180—？），字存密，古蜀隆州井研縣人。父牟錫桂以塾師薄俸養(yǎng)家。牟子才幼時受到父親良好教育，年幼習(xí)性好讀。當時家鄉(xiāng)不大太平，常遇盜賊侵擾。子才隨父客居縣城親戚（富人）家，常遇那家設(shè)宴迎客，笙歌不絕。子才則閉戶不聞不出，潛心讀書。親戚家初感詫異，明后稱道，激勵用功攻讀。他學(xué)識得以長進時，先后從魏了翁、楊子謨、虞剛簡、朱熹門人李方子求學(xué)，至青壯時博通文、經(jīng)史，有著述于世，其文頗有氣骨和見地。清《雍正井研縣志》載，宋寧宗嘉定十六年（1223年），牟子才舉進士，時年43歲。在廷試對策中，牟子才直言譏評時政，詆諷丞相史彌遠，觸及權(quán)相所忌，拒重用，只授嘉定府洪雅縣尉。[1]繼后，牟子才任督辦成都府收押運茶馬差事、四川財賦所事。時值國史編修官李心傳在成都府編修《十三朝會要》，牟子才被薦舉兼任檢校文字。

不久，制置司派牟子才往文州（今甘肅文縣一帶）視察軍糧倉庫存糧情況，途中與軍事長官王宣相遇，王告訴他：“敵且壓境，宣已退矣，君毋庸前往?！盵2]牟子才不為所動，冒險奔赴文州履職盡責(zé)，查明所有軍糧倉庫存糧情況，事畢剛返回成都，接報文州已被蒙古兵占領(lǐng)。牟子才被派為溫江縣知事。未上任，遇父母相繼去世，牟乃返回井研守孝。不久，蒙古兵攻蜀，成都淪陷，牟乃舉家遷往臨安，以避戰(zhàn)亂。時值李心傳在京都續(xù)修《中興四朝國史》，請子才相助。朝廷遂擢任他為國史館檢閱。斯時，牟子才在進士廷試中直評時弊、詆諷丞相史彌遠而遭貶用之事傳到圣上耳里。一次朝畢，寧宗問丞相此聞是否有之。史丞相竟以當初按子才本意，而派其回蜀任職來搪塞。寧宗言道：若子才直言政弊之事屬實，當是人才也！

寧宗逝世后，理宗繼位。一次，理宗詔牟子才進殿議事，牟子才首言列舉大臣辦事不公、不和六事;次陳強衛(wèi)戍邊三項措施。項項翔實具體，有理有據(jù)，言中時弊，深為理宗賞識，便面諭宰相：“人才如此，可峻擢之（破格提拔）?！盵3]時為右丞相的史嵩之（史彌遠之侄）從中作梗，使其僅進遷國史?？?。后來史嵩之專權(quán)，牟子才遂請外通判吉州轉(zhuǎn)衢州。史料又載：“日食，圣詔求言，牟子才上封極陳時弊和施政得失，且乞早定太子。入為國子監(jiān)主簿兼史館校勘，遷太常博士。鄭清之再相，子才兩上封事言：今日有徽、欽時十證，又請為濟王立后，以回天怒。尋遷著作郎兼崇政殿說書。子才隨事奏陳，舉朝誦子才奏疏，皆曰有德之言也。圣上悉視稱道：言之甚詳，有撫政撫民之理?！盵4]

牟子才入朝明言直諫，不避權(quán)貴，以盡規(guī)獻替為己任，一時聲震朝野。當時，南宋半壁江山，西起巴蜀，東至兩淮，皆在蒙古貴族軍事威脅之下。他屢次上書，力主加強防御，并縱論軍事形勢，提出屯兵以守險要，征兵以壯軍實的主張，并對理宗受權(quán)臣謀誘醉心女色，大興土木，尤其力諫。理宗能悉聽，不以為忤，并寫詩稱贊子才，視其為良師諍友。是年，福建、浙東九郡大水，子才奏言道：“今日納私謁，溺近習(xí)，勞土木，庇小人，失人心，五者皆蹈宣和之失?！赋鰞?nèi)帑振之。”[5]他力主停建豪華奢逸，損公肥私，耗費國資的建設(shè)，應(yīng)以國庫銀兩賑救災(zāi)民為要務(wù)。上朝眾臣皆曰奏陳所言極是，切中要義。圣上于是下詔“亟遣賑恤”。牟子才在任上為事秉公剛直，對以權(quán)謀私、奉承拍馬者，極力反對。湯漢、黃蛻二人召試學(xué)士院，牟子才主持考試。黃蛻行文中竟稱贊已被貶的丞相史嵩之。牟子才即取消其錄取資格。他感慨地說：“外郡以進奉易富貴。左右以土木盅上心，小人以嘩競朋比陷害君子，此天災(zāi)所以數(shù)見也?！盵6]宦官吳子聰者，其姑姑吳知古是個女道士，因得幸于帝，吳子聰因此得官，知閤門事，政聲極壞。牟子才提出糾駁，言道：“子聰依撫城社，勢焰熏灼，以官爵為市，搢紳之無恥者輻湊其門，公論素所切齒，不可用?！盵7]但皇帝只是將吳子聰改知澧州，待次（候補）。牟子才十分不滿，憤而力請外調(diào)，乃以集英殿修撰出知太平州（轄境在今安徽當涂、繁昌、蕪湖等縣地）。

牟子才在太平州蒞任后，首先教民以孝弟，間詣學(xué)為諸生講說經(jīng)義，關(guān)心民間疾苦，體恤下情，減輕百姓負擔(dān);又修采石戰(zhàn)艦百余，造兵杖千計，保境安民，受到百姓擁戴，顯示出他在治政理財方面的才能。當時，宦官董宋臣執(zhí)掌朝政，常引誘理宗沉弱女姓游樂。牟子才對宦官擅權(quán)非常不滿，于是在太平州建李白祠，并親自撰文，將李白乘酒性羞辱高力士之狀刻于石，意在以古喻今，諷刺董宋臣。董持碑文拓本哭訴于帝前，又與右丞相丁大全合謀，唆使御史寫文章誣陷牟子才在太平州借公肥私，致使史牟子才連降兩級。然董仍不肯罷休，遂引起理宗生疑，乃以密信詢問安吉守吳子明。吳子明奏稱：“臣嘗至子才家，四壁蕭然，人咸知其清平，陛下毋信讒言?！崩碜谟謫栍诮?jīng)筵官戴慶炣：“牟子才之事，吳子明乃謂無之，何也？”戴慶炣回答說：“臣憶子才嘗繳子明之兄子聰?！盵8]于是理宗恍然有悟，以公論所在，雖仇讎亦不可誣。不久，丁大全事敗去職，董宋臣亦遭貶斥，誣陷子才者俱流放嶺外，牟子才官職也得以恢復(fù)。《宋史·牟子才列傳》還載，一次朝廷廷議軍事形勢，牟子才說：“首蜀尾吳，幾二萬里。今兩淮惟賈似道，制蜀惟李曾伯二人而已，可為寒心。”他因此提出：“宜于合肥別立淮西制置司，江淮別立荊湖制置司，且于漣、楚、光、黃、均、房、巴、閬、綿、劍要害之郡，或筑城，或增戍以守之?！辟Z似道聽到這件事后，極為不滿，憤怒地說：牟子才之言，“是欲削吾地也。”當初，淮東制置使賈似道有海州之捷，圣上命牟子才草擬詔獎尉，子才但述其軍容之盛，而未言其功，且詔語多所戒敕，令賈似道心中不悅，生下積怨。繼后賈似道入朝為丞相，素畏牟子才剛直不阿，敢言直諫，又挾前詔之夙怨，僅進牟子才為寶章閣待制，知溫州;還縱使御史編造流言蜚語，中傷牟子才，并行將陷以罪;幸理宗明察，未為所動，召牟子才為禮部侍郎。子才堅辭，理宗不許，且賜書云：“朕久思見卿，故有是命，卿其勿疑，為我強起?！盵9]子才至北關(guān)，請入宮行事，有宦官在旁作梗，時有受阻。理宗得知，特命引見慰問有加。牟子才又向理宗大膽諫言，請廣開言路，使為臣者有議論朝政得失之權(quán)。他說：“議者國之元氣也，今言及乘輿，尚見優(yōu)假，事關(guān)廊廟，忿怒斯形，朝政之闕失。臣下之蔽蒙，何由上達乎？”理宗高興地說：“非卿不聞此言?！盵10]因宣坐賜茶，詢問外事情況。牟子才備述民間疾苦，一一無隱地向圣上直言。

當時，賈似道專擅朝政，權(quán)傾內(nèi)外，令地方官吏強征民地。浙西田有值錢千緡者，賈似道均令以四十緡強買，以致六郡人民破產(chǎn)者甚多。理宗景定五年（1264年），牟子才應(yīng)詔上書，力請罷除公田法以紓民困。大學(xué)士葉李等人亦上書反對公田法，書中語侵賈似道。賈遂誣以他罪，將葉李等投入天牢中。牟子才進行營救，并致書賈似道。賈乃暗中將葉李等人流放于漳州。牟子才嫉惡如仇，推舉賢能又惟恐不及，所薦李芾、趙卯發(fā)、劉黻、家玄翁等皆忠義之士。牟子才任安吉通判時，文天祥為童生，一日來見，即以前程遠大相期許。牟子才一生廉潔，臨財不茍。平江知府吳淵伯，托登記富民田，以千余畝相贈，遭牟子才拒受。牟一生博學(xué)多聞，除博通文經(jīng)史外，還精通漢唐文物。他從政之暇，著述甚勤，著有《存齋集》《內(nèi)制外制》《四朝史稿》《奏議》《經(jīng)筵講義口義》《故事四尚》《春秋輪輻》等書行于世。著名大學(xué)士程端學(xué)編《牟清忠公奏議》二十卷，作《序》略云：清忠公在嘉熙、淳祐間（1237—1252），仕途未顯，其進言于朝，人君之心術(shù)，未嘗不切也;宰相之過惡，未嘗不論也;內(nèi)而宦官、宮妾，外而軍民膏肓，事無不知，知無不言，言人所不敢言，攻人所不敢攻……卒以直見沮。理宗曾對牟子才著述評論道：“朕觀其著，發(fā)揮圣賢蘊奧，有輔治道、為人行事之要也。”理宗逝世后，度宗登基。度宗在東宮時就雅敬牟子才，言必稱牟為“先生”，即位，授牟子才為翰林學(xué)士知制誥，子才力辭不拜，請去不已，授以資政殿學(xué)士致仕。牟子才在寧宗、理宗、度宗三朝任官，均受到皇帝信任和尊重，常召他進殿議事論政，樂于聽取他對朝政提出的諫言和對策。寧宗贊他是“人才”、理宗視他為“良師諍友”、度宗尊他為“先生”。這對牟子才來說無疑是幸事。但他從不以此炫耀自己，或抬高自己身份，從不謀取任何私利。他自始至終忠君、愛國、愛民之心堅貞不二，為人為事堂堂正正。這才得到三位皇帝的信任和尊重。牟子才以資政殿學(xué)士致仕后卒于湖州（今浙江吳興），獲贈四官，官其后二人，累贈光祿大夫，賜謚清忠公。他身后家無余貲，家人賣其金腰帶方辦完喪事。《宋史》卷四百一十一有傳。

注釋：

[1][2][3][5][6][7][8][9][10]《宋史》卷四百一十一，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12355—12361頁。

[4]《雍正井研縣志》，清雍正十四年（1735年）編，第46頁。

作者：四川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四川公安文協(xié)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