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是蟲的季節(jié)。蟬在林中“知了,知了”不停地叫著,仿佛已感到時光將盡,要抓住這最后的時刻釋放出生命中最后的熱情;田野未收割的豆地里,蟈蟈也伏在豆棵下“吱吱,吱吱”聒噪著,和樹上的蟬聲相應和。夜晚月朗星稀,涼風習習,蛐蛐、油蛉、紡織娘躲在一個角落里忘我地彈唱,時而獨奏,時而合唱,直到月已西斜,夜色闌珊,仍遲遲不肯睡去,它們怕辜負大好的時光。
蟬從五月末由黑暗的地下爬出,開始羽化為成蟲,唐代詩人白居易在《六月三日夜聞蟬》中寫道:“荷香清露墜,柳動好風生。微月初三夜,新蟬第一聲。”可見六月就已經(jīng)可以聽到蟬聲了。整個夏季都是蟬的,它們不知疲倦,伴隨著一路攀升的氣溫,把一個夏天吵得沸沸揚揚,這盛大的陣勢一直要持續(xù)到秋初。
古時有二十四節(jié)氣七十二候。立秋的三候為“寒蟬鳴”,這時的蟬已禁不住越吹越?jīng)龅那镲L和越來越濃重的夜露,開始發(fā)出凄苦的哀號。宋代柳永《雨霖鈴》中:“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币粚忧镉暌粚記?,蟬弱小的身軀的確難以抵擋秋雨的侵襲,這凄凄切切的悲鳴或許就是它們無奈的抗爭吧?“薄暮寒蟬三兩聲,回頭故鄉(xiāng)千萬里。”(郎士元《送別》)一聲凄切的蟬鳴曾觸發(fā)了多少人的千古愁思,因此寒蟬就成為悲涼的代名詞。這悲涼,有的是身世之痛,有的是故國之思,有的則是離別之苦。蟬本無知,然許多詩人卻聞蟬而愁,只因為詩人自己心中有愁。
秋夜中叫得最歡快最忘我的莫過于蟋蟀,月華如水,灑在庭院中、窗臺下,灑在枕邊,灑在漓露的夢里。“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這些從《詩經(jīng)》中走來,唧唧吟唱的秋蟲,此時就蹲在檐下的月影里,或者躲在墻縫里,趴在草叢中。它們歌唱涼如水的夜色,歌唱大地的豐收,歌唱村莊的溫暖?!翱胀ナ栌旰?,四壁亂蛩鳴?!薄按倏椛跷⒓殻б艉蝿尤??!笨?,秋夜漫漫,陪伴人打發(fā)這寂寥時光的不只是一盞昏黃的燈,還有蛐蛐纏纏綿綿的歌吟。
秋夜,紡織娘“軋織,軋織”“織,織,織啊,織,織,織啊”的叫聲一點兒也不比蟋蟀遜色。和蟋蟀不同的是,紡織娘似乎很少躲到村莊的屋檐下,野外的草叢才是它們最寬廣最自由的舞臺。紡織娘古稱“絡緯”,《詩正義》中“絡緯鳴,懶婦驚”是說紡織娘叫起來的時候,懶惰的婦人突然開始吃驚,原來她意識到秋天到了,冬天也就不遠了,還沒準備好過冬的棉衣,她怎能不驚呢?其實猛然吃驚的何止懶婦,李白《長相思》中寫道:“長相思,在長安。絡緯秋啼金井闌,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燈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嘆?!?/p>
霜降三候為“蟄蟲咸俯”,俯,蟄伏也。過了霜降,秋蟲的吟唱漸漸稀疏,這時古人認為秋蟲都蟄伏了,實則不然,即使養(yǎng)在籠中,置于爐旁,蟋蟀、蟈蟈、紡織娘也只能勉強活過春節(jié)。蟲的壽命使然,非人力所能逮也。但秋蟲的一生是響亮的一生,它們認認真真活過,這是它們對生命的尊重。
我慶幸和小蟲共同生活在一個屋檐下,夜深人靜的時候,聽吧,它們還醒著,還用村莊樸實的方言唱著大地的歌,生命不息,大地的歌唱也永不會停止!
(作者張強,選自《人民日報》2017年8月12日,有刪改)
讀有所思
1.下列對選文相關內(nèi)容和藝術特色的分析鑒賞,不正確的一項是( ? ? )
A.文章開頭描寫秋蟲在月夜忘我地歌唱,主要表現(xiàn)出秋蟲對時間、對生命的珍視,展示了它們對生命的熱情。
B.人們常以寒蟬來表現(xiàn)身世之痛、家國之思或離別之苦,這體現(xiàn)了王國維所說的“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
C.古人認為蟋蟀、蟈蟈、紡織娘到霜降后都蟄伏了,作者不認同這種說法,作者認為這時的秋蟲大部分因為寒冷而凍死了。
D.文章采用總—分—總結(jié)構(gòu),層次條理清楚,行文自然流暢,極富文化意蘊,多種表達方式綜合運用,表現(xiàn)出作者對秋蟲的贊美。
2.文章多處引用古詩詞,這樣寫有什么好處?請簡要說明。
3.在作者看來,“秋蟲鳴”表現(xiàn)了怎樣的生活態(tài)度?請結(jié)合選文進行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