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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獲魚之夜

        2019-11-27 19:14:36盛文強(qiáng)
        意林 2019年21期
        關(guān)鍵詞:油布油亮油紙

        盛文強(qiáng)

        算準(zhǔn)了返航的時間,我早早來到碼頭,盼望著父親的船快些回來。四下里響起了“沙沙”聲,這是9月里的“蝦暴”。有一種巨螯蝦,擎著兩只螯一開一合,似乎永遠(yuǎn)不知疲倦,而成千上萬只蝦在海岸上同時開合長螯,便成了合奏,鋪天蓋地的聲響,讓人忽然覺察到腳下的這片海灘是活著的。一只長嘴鷗盤旋幾圈,轉(zhuǎn)身飛去了,它飛向海灣深處。就在它消失的地方,我望見父親的船從岬角上拐進(jìn)灣里來。

        小船吃水很深,一進(jìn)港就橫了過來,船上傳來一陣陣笑聲和吵鬧聲。還沒靠岸,就有兩道人影飛身跳上岸來,在平坦地帶攤開了黑油布,兩人各扯住油布的一端,朝相反的方向跑去,腳步輕快,經(jīng)過淺水洼時,濺起的水珠油亮,很快又熄滅在地上。油布抻平,罩住了大片地面,船也穩(wěn)穩(wěn)靠在了岸上。圓網(wǎng)兜呈餅狀攤在地上,解開捆扎的繩子,把金屬光澤的銀魚傾倒在黑色油布上,四處流溢,我們趕忙兜住油布角。銀魚離開水已經(jīng)有很長時間了,大多睜著眼朝天看,沒有力氣再蹦跳了,每塊鱗片上都映著天上的星光,緊接著,又有銀魚倒出來,油布上的光亮在不斷伸展,照亮了我們的臉。

        在這樣的夜晚,我們用手勢交談,生怕打破夜的寂靜。油紙的四個角上都有鐵環(huán),四個角合攏,兩人抬的大桿秤出場了,鐵鉤掛住了鐵環(huán),大包的活魚離開地面。我撥著油膩的算盤給眾人分魚,所獲之魚均勻分成了6份,分給6家,用各色油紙兜住,塞進(jìn)竹筐里。在那塊最大的礁石后面,藏著6輛獨(dú)輪車,大家找出自己的車,把魚筐勒在車上,推著車搖搖晃晃地走了。

        我和父親走得最晚,我們望著5輛獨(dú)輪車走遠(yuǎn),推車人的背影把魚筐擋住了,由我這邊望去,車輪變成一條豎直的黑線,支撐著滿車銀魚的重量。我?guī)透赣H扶著車子,父親打第一道線的時候就連拽了三下,繩子深陷在魚筐里。有一回我往車上捆魚筐,走到半路繩子就滑脫了,魚筐滾進(jìn)溝里,魚游走了大半,打那以后,父親再也不讓我捆筐了??丛铝恋奈恢靡芽斓桨胍沽?,經(jīng)過一片鹽池時,那只狗迎面跑來,在離我們幾步遠(yuǎn)的地方停下。鹽池間的小路只能容一個人走過,父親推著手推車,我在后面跟著,狗正好把路堵死,再也沒有縫隙經(jīng)過了,況且還是這樣健壯的一只大黑狗。

        狗忽地直立起來,兩只后腿著地,兩條前腿在空中踢騰,月光的閃電瞬間勾勒出它的輪廓,它的身軀有著與黑夜同樣的顏色和質(zhì)地,短而硬的鬃毛上,那些白亮的反光才把它和黑夜區(qū)分開來,我和父親都失聲驚叫起來。在我們的印象里,似乎只有那些修煉成精的動物才會學(xué)著人樣兩腿直立。

        已是半夜了,海邊的涼風(fēng)起來了,沿著褲管盤旋上升,腿上的汗毛根根直立起來。那畜生嘴里噴出的熱氣已經(jīng)在空中凝成了滾圓的白柱。這時,父親忽然飛起一腳,不偏不斜,腳尖正點在狗的心窩,如果在白天,肯定會看到它胸前油亮的黑毛上印著一個清晰的泥腳印。

        事后父親跟我說,他當(dāng)時想都沒想,就胡亂踢出了那一腳。他難以確信,竟然踢中了。緊接著,我們聽見了狗落水的“撲通”聲,還有連成一串的尖叫。我們頓時輕松下來,黑狗吐出的熱氣還停在空中。

        我兩鬢已經(jīng)熱汗涔涔,冷風(fēng)一吹有些發(fā)麻。黑狗在鹽池里撲騰著,我們往下看了一眼,沒有看見它,只聽到它口中發(fā)出喑啞的“嗚嗚”聲,這讓我們緊縮了半天的心頗感撫慰,回家的路在腳下豁然展開,而在剛才,這段路被狗吞掉了。

        18年過去了,在城市的夜晚,日光燈照得房間里如同白晝,我們照例昏昏欲睡,電視里一張張臉在眼前變得模糊不清,嘈雜的歌聲也已經(jīng)細(xì)若游絲,父親就在我身邊,此刻,他靠在沙發(fā)上睡著了,鼾聲如雷。在這樣的夜晚,是否還會有人記起那個遙遠(yuǎn)的獲魚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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