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 禹

一.施托姆中短篇小說特色

在十九世紀，歐洲文壇進入了一個新的時期——現(xiàn)實主義時期，其中來自德國的作家特奧多爾·施托姆便是德國詩意現(xiàn)實主義的重要代表人物。盡管在施托姆的一生中，他創(chuàng)作了詩歌，小說等不同體裁的大量文學作品，然而他最主要的創(chuàng)作領域依然集中于中短篇小說（Novelle）。

“Novelle”一詞來源于意大利語詞匯“novalla”。原意是指生活以及社會總發(fā)生的較小的新鮮事。作為一種文學體裁，Novella一詞第一次在十七世紀末出現(xiàn)德國文壇，標志著中等長度的小說。在現(xiàn)實主義時期，歐洲的印刷技術漸漸成熟，報刊的發(fā)行量已經(jīng)十分可觀，因此中短篇小說作為一種最適合刊登在報刊上的文學體裁，達到了發(fā)展巔峰，許多作家發(fā)展出了不同的中短篇小說理論。其中最有名的就是保羅·海澤的鷹派理論和施托姆的中短篇小說理論。對于施托姆來說中短篇小說不僅僅是講述一個小故事的簡單的記敘文，而是“戲劇的姐妹”。同戲劇一樣，中短篇小說也有著嚴格緊密的封閉性敘述結構，故事敘述和小說情節(jié)都圍繞著一個中心沖突展開。在我們閱讀施托姆的小說的時候不難發(fā)現(xiàn)，他的中短篇小說大多遵循著自己的小說理論，有著緊密的敘述結構和完整了故事情節(jié)，中心沖突往往沿著草蛇灰線的隱藏線索，在故事的中后部分開始爆發(fā)并且達到高潮。

在語言風格方面，施托姆的小說語言風格優(yōu)美平實，盡管作者并不會在自己的文章中堆砌華麗的辭藻，卻往往通過對自然以及環(huán)境的描寫營造一種柔和浪漫的氛圍，文字和語言極富感染力和表現(xiàn)力。

在小說的內容選擇方面，施托姆和大部分詩意現(xiàn)實主義作家一樣，著眼于平凡的人民生活，刻意回避重大的社會和政治問題，摒棄“文藝為政治服務”的文學創(chuàng)作觀點，選擇平凡的市民、大學生、農民以及手工藝人或戲子等作為自己小說的主角。同戲劇作品一樣，施托姆在小說中致力于描寫人民生活中家庭、婚姻等平凡卻不淺顯的問題，盡管題材選擇看起來十分平凡，但施托姆小說依然有著一定的思想深度，通過對于平凡題材的描寫，施托姆生動刻畫了當時的社會風貌，并且對于社會、倫理、教育以及思想等問題進行了深入的探討并且對于不合理的社會現(xiàn)象提出了批判，表現(xiàn)了對于藝術的更高追求。

在風格方面，施托姆的小說可以以1870年為分界線分為前后兩個時期，前期中的作品以《茵夢湖》作為代表作，小說節(jié)奏舒緩，情節(jié)簡單，作者將重點放在描寫人物的平凡生活上，語言柔和優(yōu)美，情感抒發(fā)十分含蓄，極富詩意。而后期小說則以本文選擇進行探討的《白馬騎士》為例，語言更加深沉有力，氣氛渲染較為神秘陰郁，與前期作品側重于抒情不同，后期作為側重于人物內心世界的展示和情節(jié)的鋪陳。以及在氛圍的渲染，情節(jié)的鋪墊的幫助下，中心矛盾的爆發(fā)和展開，雖然小說詩意不及前期作品，但思想主題更為深刻，更具戲劇性和時代性，這也標志著施托姆小說的成熟和完善。

二.豪克·海因的悲劇命運

《白馬騎士》是施托姆一生中最為復雜的一部作品。在敘述技巧方面，《白馬騎士》采用了多重敘述結構，其中心情節(jié)則是圍繞一個名為豪克·海因的年輕堤長的悲劇人生展開的。故事發(fā)生在1750年前后，在德國北弗里斯蘭地區(qū)瀕臨北海的一個村莊里，豪克是一位土地測量員的兒子，自小就對數(shù)學等科學學科有著異于常人的天賦和興趣，并且認為村中海邊的堤岸需要修繕。隨著豪克慢慢長大，他也逐漸向自己成為堤長的理想靠近。豪克在老堤長家中做幫工時認識了老堤長的女兒埃爾凱，兩人相愛并在老堤長去世后成婚，婚后的豪克最終成功地當上了當?shù)氐牡涕L并開始克服重重困難，致力于修建新堤，在修建過程中豪克與埃爾凱有了先天不足的女兒。隨著新堤“豪克·海因大堤”的建成，豪克的人生也到達了巔峰，然而暗藏在豪克和其他村民之間的矛盾卻蠢蠢欲動，豪克的身體也在修建堤壩后每況愈下。在故事的最后，由于村民的反對，豪克沒有完成對于堤壩上一個缺口的修建。在一場暴風雨中，豪克和他的全家一起葬身大海，豪克一生致力于戰(zhàn)勝自然，最終卻在斗爭中失敗。

豪克的一生都在進行抗爭，生活在德國北部荒涼的沿海地區(qū)的人們的生活與海洋的和自然緊密相連，因此人們對于自然充滿敬畏，而且迷信思想在當?shù)馗畹俟?。豪克一生中在兩個層面進行著抗爭，對外是作為人類致力于戰(zhàn)勝自然，而對內則是作為一個擁有先進思想的個人與村里其他民眾的封建思想進行抗爭。

1.個人與群體的沖突

在《白馬騎士》中，主人公豪克和村里其他居民的沖突是一個貫穿全文的重要沖突。在故事的最開始豪克就表現(xiàn)出了自己孤僻離群的性格特征，同時童年的豪克就已經(jīng)意識到了堤壩需要進一步修繕并且在家里開始計劃著新堤的設計，對于自己理想和目標的堅定也進一步導致了豪克在村中的孤立。在豪克一步一步當上堤長的經(jīng)歷中，作者先后描寫了豪克和老人特琳·楊斯、和另一位長工奧勒的尖銳矛盾。當豪克當上堤長后，作為一個個體，他和村民群體的矛盾進一步惡化：“豪克的面前閃過一張又一張面孔，全都那眼睛惡狠狠地瞪著他；他對這些人也恨之入骨，竟下意識地伸出兩條胳膊，像是想抓住他們似的；要知道，這些人竟想把他從一個唯有他才配勝任的職位上擠掉啊”。在豪克的成長中，作為一個思想先進的理性主義者多次地質疑上帝的權利，這樣的做法和觀點和村民們的迷信思想格格不入。新舊兩種思想的沖突在修建堤壩時徹底地爆發(fā)了，豪克對村民們的迷信思想提出了質疑和批判，他對其他村民說：“住嘴！少宣傳你那些異端迷信！”他的做法激怒了其他民眾并且進一步導致了豪克孤立無援的處境。在故事的最后，當豪克想要去修繕堤壩上的缺口時，本就對他心懷不滿的民眾阻止了他的做法，這導致了最后的悲劇。

在描寫豪克和村民的沖突時，施托姆生動地刻畫出了兩類不同的思想傾向。一方面是主人公豪克理性至上的先進思想。他質疑上帝的權力，堅持著自己的原則和信仰，致力于和以海洋為代表的自然力量進行斗爭。同時豪克性格孤僻沉默，在面對沖突時選擇沉默和回避，不盡力爭取群眾的支持，以至最后失去了和基層的聯(lián)系。

而在另一方面是代表著當時德國普遍大眾思想的村民。他們信奉過往經(jīng)驗，因循守舊害怕變革，并且對于自然力量充滿敬畏，堅持迷信的陳舊思想，認為霧中的幻影是葬身大海的人們的鬼魂，將豪克買下的白馬妖魔化為災難的象征，對豪克的行為指指點點。當?shù)虊蔚男藿ㄐ枰Y金支持時，只顧眼前利益的村民們阻止了豪克對于缺口的修繕，這體現(xiàn)了村民們目光短淺和貪圖小利的性格。而以奧勒為代表的小市民階級由于嫉妒豪克，多次煽動群眾反對豪克，這也是村民們的狹隘性。

通過描寫豪克和村民的沖突矛盾，施托姆對當時處在上升階段的中產階級群體提出了尖銳的批判，“豪克·海因最終不僅僅是敗在了自然力量面前，同樣也是敗給了周圍群眾的惡毒和局限性。作者在小說中展現(xiàn)了對擁有先進思想的理性主義者的同情和憐憫，這體現(xiàn)了施托姆晚期小說的批判性和時代性。

2.人與自然的沖突

盡管豪克作為個體和村民們所代表的群體之間的沖突貫穿全文，但在《白馬騎士》這部小說中，中心矛盾卻是人與自然的矛盾。在施托姆的筆下，豪克的悲劇命運是受到自然力量的影響且不以人的主觀意志為轉移的。

在外部的敘述中，施托姆就通過使用?de（荒涼的），unbehaglich（令人不適的），Wutgebrüll（憤怒的咆哮）等詞語描繪出了惡劣的天氣和險惡的自然景象，也營造了陰郁神秘敘述氛圍。在講述豪克·海因的故事的時候，作者通過直觀的自然描寫，結合描寫村民對于海洋的懼怕和敬畏，表現(xiàn)了自然力量的強大。在小說中，海洋象征著死亡和災難。在另一方面，面對以海洋為代表的自然豪克自幼便表現(xiàn)出了自身所具有的的侵略性。而豪克終其一生致力于修建堤壩這個中心情節(jié)，也顯示了當時擁有先進思想的人們面對大自然時，不再感到恐懼，而是企圖戰(zhàn)勝甚至控制大自然的思想傾向，這充分體現(xiàn)了施托姆晚期小說中的時代性和進步性。

盡管面對的對手是似乎不可戰(zhàn)勝的大自然，豪克卻始終沒有放棄并且堅持著這一場人和自然力量的較量。豪克的命運不僅僅是對于外界客觀強大的自然力量的一次投降，更是一場豐富精彩的人生的慘烈的結局，盡管豪克最后沒有戰(zhàn)勝自然，但是他留下了為后世造福百年的豪克·海因大堤，可以說，豪克在修建堤壩的過程中時刻準備著承擔自己行為所帶來的風險。

在刻畫以豪克為代表的人和以海洋作為象征的自然力力量的斗爭時，施托姆表現(xiàn)出了悲觀的態(tài)度，同時也贊頌了男主角豪克身上的犧牲精神和堅韌性格。在這一場和自然的斗爭中，盡管豪克受到群眾的孤立和自身力量的局限，仍展現(xiàn)出了不言敗不放棄的高尚品質。同時，通過豪克女兒的先天不足和豪克在新堤修建后患上寒熱病的情節(jié)，施托姆也含蓄地表達了自己認為命運不可戰(zhàn)勝的思想主張，深化了主角命運的悲劇性也體現(xiàn)了作者的宿命觀。

三.白馬在情節(jié)中的重要作用

在中短篇小說這一文學體裁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作家最常使用的便是象征手法。作者通常會在情節(jié)中插入多個象征標志（Dingsymbol），這些象征事物對于主人公形象塑造和情節(jié)發(fā)展有著重要意義，因此也成為了這一文學體裁的重要特征之一。在《白馬騎士》中，施托姆選取了多個象征事物，其中對于主人公的命運最重要的象征則是在小說的中后部分扮演重要角色的白馬。

白馬在情節(jié)發(fā)展中主要的作用在于，它的出現(xiàn)加深了豪克和村民的矛盾。在豪克帶著買回的白馬回家之前，施托姆設計了一個情節(jié)：兩個小工在月色里看見了孤島上有白馬的影子，第二天兩人去時，卻只有馬匹的白骨。這為后來的情節(jié)和白馬的象征意做出了鋪墊，當豪克把白馬帶回家時，兩個小工“嚇得睜大了雙眼，腳下像生了根似的”。豪克買回這匹白馬再次觸動了思想陳舊迷信的村民們敏感的神經(jīng)，也加深了豪克和村民群體的隔閡，使他和村民之間的沖突進一步激化。

其次，白馬還是文中重要的一個不祥的象征。當豪克敘述自己買馬的過程中形容賣馬人“沖我狂笑的像個魔鬼”。而小工則將白馬形容為“只有魔鬼才騎得”。至此白馬象征著不幸和死亡的寓意十分明顯了。在另一方面，豪克在買回白馬后堅持親自喂養(yǎng)，并且沒有別人能夠騎這匹白馬。白馬和豪克變成了一個整體，并且在結尾和豪克一家一起葬身大海。結合白馬身上象征著死亡和災難的不詳寓意，可見白馬也是豪克最后的悲慘命運的隱喻。通過白馬這一形象，施托姆也營造了一種神秘的敘述氛圍，進一步吸進了讀者，對于情節(jié)的繼續(xù)發(fā)展也有著極為重要的意義。

四.結論

在《白馬騎士》這部小說中，作者施托姆成功地刻畫了一個孤膽英雄——豪克·海因。通過豪克面對大自然的抗爭，作者表明了自己在人與自然的斗爭中的悲觀態(tài)度。小說生動形象的刻畫出了自然力量的強大和人類在自然面前的無力，表現(xiàn)出了人類力量的局限性。除了描寫海洋的力量，施托姆還通過豪克一家三口遭遇的疾病表現(xiàn)了人類的弱小。倘若面對洪水和海洋，人們還可以選擇躲避，那么疾病則是人類無法避免的災禍。借此施托姆在小說中表現(xiàn)了自己對于宿命的看法，也充分體現(xiàn)了其中晚期小說中的悲劇性。

而在另一方面，通過刻畫豪克作為一個思想較為先進的理性主義者和具有封建迷信的陳舊思想的村民之間的矛盾沖突，施托姆進一步完善了豪克的英雄形象，對他身上所具有的的犧牲精神和奉獻精神進行了贊頌，也借對于群眾的描寫對當時處在上升階段的資產階級提出了尖銳的批判。這充分體現(xiàn)了施托姆小說的時代性和批判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