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馬 也
一塊固執(zhí)的鵝卵石,護住橢圓形的靜穆,像守一枚蛋,孵化再也不擅發(fā)聲的波濤。
有粗聲大氣的母親,不希望孩子同樣喜歡叫嚷。
像泥土栽培落花生、河蚌孕育珍珠,讓波濤從小練習收斂大嗓門,學會從河床的狹隘中抽身,不再動輒咆哮,以具備走向開闊后應有的涵養(yǎng)。
鵝卵石孵化的濤聲,你能不能漸趨消停?學會寧靜致遠:總有那么一天,你也會坐進大海莊嚴的教堂,享受內心浩大的平和,你會感恩鵝卵石的堅執(zhí)、感恩曾經的修行。
木已成……木匠扮演揭秘者,解讀木的靈魂,讓重負釋放,讓材回歸木質。
鋸一句一句復述木身體里淤滯的故事,方知木也含淚,只是不曾輕彈,那回環(huán)往復的單調音節(jié),有著命運深切的詠嘆。
鋸末紛飛如雪,雪在現(xiàn)實里冷凝。
木靈魂里的痛,得到析晶——曾經光鮮的花、繁茂的葉都是放大了的繁榮??吹侥贻啠胖闹幸蝗θΣ槐M其數的風濤,固化了多少隱忍的痛;看到木屑,才知眼中噙著的淚只是融冰之一滴。卷曲進身體里的運道才是時間沉積的內傷。
除去淚水,木不易腐朽;
帶走沉疴,木可雕塑。
失去生命的形象最容易被賦形。借物件或藝術品還魂之前,給木以松弛,不再催緊發(fā)條,還要對不曾知曉的那些守口如瓶的往事,保持冷靜和克制,并且懷著溫柔的感情。
讓習慣坐在河床椅子里的水站起來,大聲說出心里話——被逼才有思想的高度。
風無情的教誨,令懸崖邊誠惶誠恐的樹,小心翼翼落實到一生的行為。
光陰看上去平淡無奇,轉過生命的背后,往往是陡峭:不是萬劫不復,就是涅槃重生。
在世人眼里,風光的邊緣還是風光,其實不然,風光到了盡頭,舉步就是衰敗。
這不是命運,是事物存在的另一面。
高傲的懸崖在學究式地堅持:學會克制,就忍受沖淡;想要放縱,可能面臨深淵。
真理交給受罰的河流,懸崖把行走的警句刻在時光貪歡時的裸體上。
地鐵抱著時間表,在地下任性地跑。
它忙忙碌碌,順便捎帶我的時間。對一下鐘點,它可以送我一程,甚至又一程,到達任何想去的站。
終點由我——我沒有選擇——時間是我的,但我的時間,不交給它,我哪也去不了——它要的是我的信任,信任花出去的時間,才能贏得時間。
回頭仔細看看,時間它在日子里鋪好了鐵軌,走還是不走,都不由人。
后牙,本可以美食家自傲,突然懼怕美食如生猛大蟲。
因為痛苦,我想起了很多甜蜜的事情。經歷太多,值得反芻的回憶,原來這么豐富而有味道。比起牙痛之苦,過往的苦都不算苦,或算不苦……
去冠髓,拔髓,是一種告別:曾經一咬牙的那些狠勁,慢慢掏空一個人的犟,并瓦解一個人的耐性,到頭來落得根管空虛,根尖留下低密度陰影。
疏通根管,鎳鈦銼根備,暴露不齒的橫截面——硬磕硬的莽撞,無選擇的嘗試,貽害的只能是自己。
因果總在生活隱蔽的地方自然伏擊,留意到往往為時已晚。人生有賴于后牙默默的堅韌,否則難知生活是什么滋味。
痛是重口味,不求體味;如果不得不面對,那就以補牙還好牙,只為讓咀嚼成為真實體驗的直接方式。
因為土合,水火相濟。
黑白不能顛倒,卻可交融。一旦相親相愛,愛便明亮似鏡,堅硬如瓷,讓日月,可鑒。
皇天后土,包蘊世間大愛。
摒棄暴戾,水只留溫存;剔除焚毀,火唯取熱烈——提煉內心的美好交互給對方,鑄就愛情傳世的玲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