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肖凌霄
貴州藝術圈內,陳啟基先生是一個特別的存在:年過古稀,外貌刻滿歲月滄桑,氣質卻新潮時尚,經常和年輕的藝術家們折騰很有當代感的藝術;無論大小熟人,皆稱之為“幺哥”:同輩叫他幺哥,長輩叫他幺哥,晚輩還是叫他幺哥。2019年5月,陳啟基個展《時光拼貼的家族》在貴陽天海美術館舉行,讓觀眾近距離領略一把“幺哥”藝術和精神的雙重魅力。
那一天陽光很好,省內外眾多藝術家、評論家、藝術愛好者和觀眾來到天海美術館展覽現(xiàn)場參加開幕式。這是一場用文字挖掘、用圖像延展普通底層人民生命繁衍和歷史走向的展覽。展覽包括五個實物部分,包括幺哥創(chuàng)作的兩本書——《我的石阡》《時光拼貼的家族》和手稿、老照片,還有為這書所作的插圖,以及一些老物件:有上世紀五十年代幺哥的二姐夫賴以生存的搟面機、六十年代初幺哥在二姐家用過的擂缽、三十年代幺哥滿妹婆婆的嫁妝梳妝臺,還有根據(jù)幺哥少年時守過的碾坊所作的圖畫……
◎印象母親
◎北塔與碾房
◎三姐夫的鳥槍
這些展品有的來自過去,有的來自當下,又或者會流傳到將來,不同時期的展品同置一個展廳,散發(fā)出一種歷史并置和時光拼貼的意味。這背后,既是一個家族滄桑經歷的足跡,也是社會百年歷史的縮影。一頁頁字跡工整又修改得密密麻麻的手稿,見證著作者幺哥無數(shù)日夜的嘔心瀝血;一張張泛黃的老照片,無聲記錄著一個家族的歷史變遷;一件件各個時期的老物件,則凝固著遠去的歷史……每一件作品都講述著不同的故事,也打動著前來參展的每一個人。
幺哥1946年生于貴州石阡,姐弟6人,他排行第四,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幺哥”早年經歷坎坷,7歲喪父,13歲喪母,無所依附,四處流浪,守過碾坊。姐姐們相繼嫁人,最小的妹妹被迫送人。直到16歲那年當上公路局養(yǎng)護段工人,才解決生存問題。他先后在貴州省公路局、貴陽市郵票廠、貴陽市郵政局等不同的單位做過美工宣傳。工作的需要和個人的愛好,讓幺哥正式走上了藝術這條路。
幺哥藝術涉獵廣泛,他拍了50多年的相片,出過攝影集,辦過以攝影為媒介的當代藝術展;他鐘情油畫,一批壁掛裝置藝術讓他獲得最初的名聲;他還和鞋柜雕刻、木雕、砂陶打過交道,一不小心竟成了行為藝術在貴州最早的倡導者與實踐者之一。近幾年,幺哥又悄無聲息排上了“當代藝術”的隊,朋友打趣說他也許是全中國年紀最大的“當代藝術家”。
從20世紀60年代至今,幺哥進行了一系列包括架上繪畫、攝影、裝置、行為、雕塑等多種媒介的藝術實驗,他親歷了貴州當代藝術的從“無”到“有”,從萌芽到發(fā)展。他的氣質與神態(tài),以及與周圍人的親和讓人很難看出其已年逾七旬。幺哥在藝術方面沒有接受過傳統(tǒng)的學院派教育,純粹是以自己的天馬行空,不拘一格與堅持不懈在技法與觀念上不斷探索,得出自己的一片藝術天地。可以說,陳啟基個人的創(chuàng)作發(fā)展可被視為貴州現(xiàn)當代藝術發(fā)展的一個見證。
2006年前后,陳啟基以個人視角的回憶為線索,開始了《我的石阡》的創(chuàng)作。他關注家庭、家族、時代、歷史、地域等概念,產出了一系列成果。如在藝術創(chuàng)作上,他延續(xù)多年的“中國家庭系列”從廣義的社會家庭開始,一步步深入并展開,近年來更回歸到對自己家族的梳理與反思,通過藝術家個人的觀念與視角呈現(xiàn)中國底層普通人的生活狀態(tài)。
◎印象爺爺
《時光拼貼的家族》正是建立在《我的石阡》和“中國家庭系列”的感悟與積累之上。本次展覽策展人戴冰說:“如果說《我的石阡》是對個人記憶與經驗生活的一次梳理,那么《時光拼貼的家族》的寫作,則是對自己血緣脈絡,也就是對自己來路的一次回溯與梳理。沒有來路,就沒有歸宿。所以說,相對于《我的石阡》,《時光拼貼的家族》的寫作更接近于一次精神的還鄉(xiāng)之旅?!?/p>
2017年,恰逢陳啟基從事藝術創(chuàng)作的第50個年頭。當年11月,他在貴陽美術館舉辦了一場大型個人回顧展: “時光拼貼的個體——1967-2017年陳啟基藝術之路”,展出他的布面油畫、綜合媒材、攝影、裝置、行為藝術影像及創(chuàng)作手稿等百余件作品。
時隔兩年的本次《時光拼貼的家族》個展,則圍繞他個人對家鄉(xiāng)的感知和經歷展開。開幕式當日,著名作家、書法家戴明賢,著名油畫家向光,詩人啞默、唐亞平,畫家王建山等近百名作家、詩人、藝術家以及藝術愛好者出席了開幕式。這種有意識地把家族和時代作為創(chuàng)作主題的方式,讓大家欣喜地看到了藝術對于時代的見證。
“幺哥”一如既往,披散著花白的齊肩長發(fā),清瘦的身形,穿著紅色T恤和普通的牛仔褲。他回憶起自己生命的過往,幼時的漂泊流浪。對于那片故土,他生于斯,長于斯,歷經各種磨難,見證了太多的悲歡離合,心底總是涌動對底層和生命的悲憫和關懷,這種沖動讓他拿起了筆,完成了他的夙愿,通過一支筆,實現(xiàn)了一次情感還鄉(xiāng),藝術還鄉(xiāng),文學還鄉(xiāng)。
◎戴明賢先生手稿
◎書籍及手稿
《時光拼貼的家族》是一部自我家族史,家族中的絕大多數(shù)人都生活在社會最底層,遭受種種磨難,諸多親屬的人生遭遇集中起來就是一部現(xiàn)代家族史。“如若不把這些親屬各種不同時代的命運、遭遇記錄下來,將愧對先輩和后人。如果我無動于衷,這些意味深長的往事就會永遠消失在無底的深淵中。為此,這便成為我義不容辭的義務。”幺哥將想法告訴好友戴冰,得到了對方的大力支持和幫助,于是有了這一部作品,之后同樣在戴冰的建議下,則有了此次展覽。
幺哥說,影響人一生的最大因素是小時候的遭遇和生存狀態(tài)。自己自幼喪失雙親,生活歷盡艱辛,因此一生的藝術創(chuàng)作,一直都是在尋找生命的意義和價值,這幾乎成了創(chuàng)作的全部主題。
作為幺哥多年的至交好友,也是此次展覽的策展人,作家戴冰可謂是幺哥創(chuàng)作之路的見證者。他說,2005年,當幺哥讀了自己父親戴明賢的《一個人的安順》后,跑來興奮地說自己也想寫一本回憶老家石阡的書。由于文化程度不高,幺哥擔心自己文字表達難以到位,于是建議由自己口述,戴冰來執(zhí)筆寫。然而,這樣的事別人顯然是無法代勞的,戴冰建議他自己寫。就這樣,用一年的時間,幺哥完成了《我的石阡》的寫作。
而《時光拼貼的家族》是《我的石阡》一個很好的延續(xù),雖然不煽情也不渲染,但是寫出了一種震撼。幺哥從該書的撰寫之后開始關注中國家庭、民族、時代、地域等概念,也因此而產生了大批藝術成果。作為一名本土作家,戴冰還發(fā)現(xiàn),貴州出現(xiàn)了越來越多這樣的文本,他認為,這些文本以個案、細節(jié)、溫度為貴州的大歷史提供了彌足珍貴的資料,也增加了貴州歷史敘事的多樣性。
◎滿妹結婚時公公親手給滿妹做的衣柜(六十年代初)
◎滿妹婆婆的嫁妝(三十年代)
◎滿妹婆婆的嫁妝,裝糧食的柜子(三十年代)
◎六十年代初幺哥在二姐家用過的擂缽
◎二姐夫的搟面機2
◎二姐夫的搟面機(六十年代)
藝術批評家王林在《為時光拼貼的家族作序》一文寫到:陳啟基寫家族史的敘事方式非常特別:平靜、樸素、踏實,且不動聲色。讀來反而讓人悲從中來,不能自己。這就是真實本身所具有的力量。
詩人啞默說,陳啟基30多年前就是先鋒與前衛(wèi)的代表?!段业氖洹穲D文并茂,其間啟基敘述了他的身世、家庭、鄉(xiāng)黨鄰里、當?shù)厝耸?、穿插大量文化、歷史、實跡……
“在貴陽這座邊緣城市,幺哥獨樹一幟。我對幺哥這個個體和作品,有很深的了解?!痹谒囆g家董重眼里,幺哥長期執(zhí)著于繪畫,攝影、裝置、行為、雕塑多種媒介,都有所斬獲。最近,幺哥繼續(xù)中國家庭計劃,主題變成了自己的家族,同樣呈現(xiàn)底層人的基本狀態(tài),溫和的諷刺,帶出荒誕的意味。
“這是一次有關‘陳氏血脈將逐漸消失’的寫作,因此也可以象征的說,這也是一種‘最后的寫作’。因為陳啟基所心心念念的還鄉(xiāng)之夢,從情感還鄉(xiāng),到藝術還鄉(xiāng),到了眼前的文字還鄉(xiāng),以及文字與肉身的相互浸入,所有的藝術表達都成為了一次還鄉(xiāng)的呈現(xiàn)。文字,在這里成為其中最具有還鄉(xiāng)本質的寫作?!睂W術主持、知名文學與藝術批評家張建建在特意為本次展覽所作的《寫作即還鄉(xiāng)》里,這樣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