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王東照[蒙古族]
你的眼睛里寫著遙遠的海,守著一尾奔跑的魚和榴蓮的心。
黑暗中的黑,我們赤裸走過,人群中我不認(rèn)識你,才學(xué)會取悅你。外套中的內(nèi)衣有發(fā)光的誓言,是一張網(wǎng),捕住江南尖叫中的夏。長沙是迷宮,我們闊步穿過橘子洲,與橘樹肩并肩走,繞過最年輕的太陽。
一個勒死魚鰓的捕者,眼神像鷹,我們對望,罌粟和記憶在黑夜里沉浮。
進退兩難,嚼蠟的夜。失重,一個人的名字,像鐘,在沉默擺動。想把夜弄得更苦,纏住露珠、噴涌的鮮血,嘴巴眼睛和失靈的耳朵。
拒絕風(fēng)。一整串的詞圍繞在長沙,候車室里,醒來的露珠正吞噬著我的目光。窗外是沉寂的海,紅月亮,紅樹林,敲碎了的湘味,一壇老酒,擺弄著黎明。
車窗外的樹木越來越綠,江面上一只孤零零的船,像一滴墨水,在古綠色的面板上,被風(fēng)推搡著。汽笛被江水里的小魚咬碎。一只青筋暴凸的手,竭力推開車窗,江南的暮色,已經(jīng)被季節(jié)撕得支離破碎。
時光在移動,岸在后退。
一紙江南水墨畫在窗外徐徐展開,搖晃的中年啊,手心變老,華發(fā)變舊。想要抓住什么,卻總是抓不牢,中年,興許就是一盞即將燃盡的燈芯,面對漸次襲來的夜,不帶走一絲色彩。
車已走了很遠。
轉(zhuǎn)身,低頭,掀開發(fā)福的身體,遮蓋處,只剩下心跳和一些散落的骨頭。
眼前這條藍色綢緞的出現(xiàn),證實了我對江南的正確判斷。卸下行蹤,丟掉漸行漸遠的方言,一個人,躲在岸邊的樹影里,任河水荒蕪我的視線。
沒看到河水彎了幾道彎流入湘江,此時的河水,寧靜得足以喂養(yǎng)月光,沒有陰謀,沒有詛咒,有一種滄桑在眨眼間逐漸老去。河水阻擋不住問候,焦灼中,我們用目光一起感知遠方的詩。
黃昏以后,水里月光被泡得很大,每一次打撈,需要心照不宣。明月在上,草木隱退。
河水里看不到身體里的暗傷,一個被河水放大了的影子是多么頹廢,陰晴圓缺,長歌當(dāng)哭……
早上7點,我想重新去認(rèn)識這條河流,水中落下的光芒比河水還要白,許愿的人,垂釣的弟兄們,陽光燦爛。平凡的生活也許就是這樣抱在一起,我太小,背不動這些陽光,生與死,快與慢,順著河水一起南下。
白色,一團團,撲朔迷離,和我旅途中的日子一模一樣。有一個背影,看不到靈魂,從江水里飄袂而過,暗香浮動……
我從遠方跋涉而來,內(nèi)心的病灶,需要徹底漂洗干凈,人在江湖,云夢澤里,因為霧,湘江水變得太復(fù)雜。
往日的景象被圍困,恍若隔世。
江上,堆滿了白銀。
眼前一個連一個動詞在飛,不敢驚動江面上洇濕的美。一尺宣,一條江,一座城,一個人,哪一個碼頭,才是我歸家的路。
獨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頭。
——毛澤東:《沁園春 長沙》
當(dāng)江上的陽光收留了我們的身體,橘子洲顯然是包容的。云朵很低,風(fēng)很慢,橘子青芒。內(nèi)心忙于掙脫世俗,時空寂靜,關(guān)掉記憶的閘門,陽光旋轉(zhuǎn)著,扭動著,浮出江面。
低沉的陽光,洞察身心。我在風(fēng)里陷入懺悔,全身長滿耳目,有隱蔽的生靈。要么再靠近江水一米的距離,讓偏西的夕陽釀成一壇甘洌的紅酒,染紅洲頭。而我已不勝酒力。
醉倒的那刻,洲上的陽光都碎了。
南方以南,湘江以北,視線晃了晃,有一縷影子,忽明忽暗。
頭皮上有一千顆針在扎,發(fā)慌,茫然。
夜很瘦,床單很輕,與我交談,拉菲一樣的夜。
街上仿佛是40年代的舊上海,橙色的碼頭,銀色的船只,小涼風(fēng),可聽到松針落地的聲音,夜,天上人間,肥皂泡般湮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