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 家
在我的味覺里,有關兔子和青蛙的味道是空白的,因為我從來不吃這兩種動物。不吃青蛙純粹是出于反感,我總覺得這是一種軟趴趴的東西,似乎還沒有血,皮質滑溜溜的令人發(fā)膩,吃起來又那么繁瑣,從頭到腳幾乎沒有一坨肉可以大膽咀嚼,囫圇吞下。不吃兔子的原因要復雜一些,但根本的原因是我憐愛這種動物。
我以為,眾動物中兔子是最讓人憐愛的,它嬌小、活潑、干凈、安靜,不煩人,也不傷害人——包括其他動物。在兔子身上,你不可能找到一樣攻擊或者報復的武器:沒有狗的狼牙,沒有貓的虎爪,沒有牛的斗角,甚至連雞、鵝的喙也沒有。因為沒有翅膀,所以不能如鳥凌空而逃,因為不識水性,也無法像鴨子一樣落水而遁。應該說,在動物世界里,兔子絕對是弱小一族,它唯一見長的是比較警覺,也許還有那么一點點小聰明:不是有狡兔三窟之說嘛。我不知道,這種說法是否符合實際,即使符合,那也是野兔們的事。我見到的兔子都是被關在籠子里,吃著青草,要么等著有一天任人宰殺,要么是渾身的皮毛被拔個精光,總之下場是極為不妙的。但是你看看它們的神情,依然是那么天真,活潑,安安靜靜,沒有一點怨恨和恐懼。在所有動物中,我相信兔子是最無私無畏的,從它滿目的機警里,你可以想見它并不愚笨如豬,它對自己的生存危機有充分的認識。但它沒有因此變成老鼠:機警而怯懦,它的機警里沒有一絲怯懦。大凡弱小的動物,長相都比較猥瑣,不是一身黑,就是一身臭,唯獨兔子,潔白得跟個天使一樣,而且還豎著兩只天真、可愛的耳朵。我總覺得兔子的兩只耳朵應該變成兩只角,這樣它可以斗爭,哪怕只是象征性的斗爭。但兔子似乎是瞧不起斗爭的,即便在屠刀面前也不作聲嘶力竭的抗爭,頂多嘰嘰叫兩聲而已。
我見過兔子被拔毛的樣子,我想那一定很痛苦,是一種受盡折磨的痛苦。如果這份痛苦落到一只貓或狗身上,它不弄你個天翻地覆才怪呢,沒準還叫你傷痕累累。但兔子卻安靜得出奇,默默地承受著折磨,作出的唯一反應只是耷拉下天真的耳朵。它也許知道,這時候再天真就荒唐了,這也說明它不是不知道自己在受折磨,只是無奈而認命罷了。
我是個貌似堅強的男人,心中實實不乏水草一般柔軟的溫柔,對弱小的東西一向富有同情心。兔子不但弱小,而且還有諸多惹人憐愛的品性和長相,所以我格外憐愛它。盡管我知道它的肉色非常香美,但實在是無勇氣去品食它。有人因此說我傻乎乎的。也許吧,不過,我想如果一個人心若止水,那么聰明又有何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