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波
煤的自白
時間真是一個好東西,我最后還是在裂變中忘了自己,長成了現在這般模樣。烏黑、或者灰黑,是我的顏色;塊狀、或者粉狀,是我的身形;褐煤、長焰煤、不粘煤、弱粘煤、1/2中粘煤、氣煤、氣肥煤、1/3焦煤、肥煤、焦煤、瘦煤、貧瘦煤、貧煤和無煙煤是我的名字,就像我曾經叫苔蘚植物、蕨類植物、種子植物一樣。但無論什么顏色、什么形狀、什么名稱,都無法改變我內心的火焰與山河。
我持守著內心的山河,我身上的樹木花草,生生息息,我頭頂的星空,星漢燦爛。
我把控著內心的火焰,即便燃燒熄滅,也在所不惜。
燃燒,正是我生命的另一種舞蹈,另一種展示。當舞臺準備好、當音樂響起,當我的身體在舞蹈里一步步打開,你會看到光照亮了一片陰影。
采煤機司機老鐵
采煤機司機老鐵每次下井都會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凈凈,像參加儀式般地,鄭重、肅穆。
走出人車、穿過風巷、進到上出口,老鐵會在煤壁前靜默一分鐘,與煤開始內心的對話與交流。
然后爬上采煤機,像對待親兄弟一樣親熱地拍拍這個鐵家伙,捋捋它身上的噴水管、牽牽連接它神經中樞的纜線、摸摸連接它身體各個部位的雙頭螺栓、看看特意為它上下行走定制的行走滑靴,他熟悉這些就像熟悉自己的身體,他與它們朝夕相處就像與自己相依為命。
點動采煤機遙控器上的紅色按鍵,看著采煤機頭上的滾筒切齒試探著鍥入煤壁,看著煤炭簌簌跌落,他如一個高明的指揮家,在天籟一般的音樂里把心,與割煤機同頻共振、與煤屑同頻共振;讓煤,在音樂里快樂地踏上新的生命征程。
完成一天工作出井的老鐵除了眼白以外,全身烏黑,被愛他的老婆戲稱為一塊“會移動的煤炭”。
掘進機司機剛強
很多時候,在走向掘進磧頭的過程中,掘進機司機剛強都還恍惚停留在風錘打眼的記憶里。
那個時候他個矮,只能作輔助,遠遠地看著別人神氣地站在磧頭上,掌著風錘突突突突地在忙活。
而他的工作,只能是在一聲炮響之后,等待炮煙散盡,然后到磧頭與別人一起用掏扒和箢箕一點一點地刨去磧頭上堆積如山的矸石。矸石冰冷,冷到了他的心里去,矸石堅硬,扎在他的手上、腳上,一個一個的,全是血印。
走到磧頭,看到昂立在那的龐大掘進機,回到現實的他熟練地用竹棍敲敲這里、點點那里,確認自己與掘進機都安全后,合上開關和電源,發(fā)出撤人警號,看著磧頭人員挨個從身邊撤離,內心里于是有了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激情與壯懷。
啟動油泵和電機、操作掘進機的撐腿和鏟板、開著掘進機到磧頭前,讓掘進機刨頭與磧頭緊緊緊緊貼在一起,緊緊緊緊開始心與心的交流與耳語。他靜默地握住手把,在得到掘進機的指示之后開啟防塵水系統,啟動切割電機,于是看到刨頭旋轉著深深深深地切進了堅硬的巖石,看到巖石跌入二運、轉入一運,一氣呵成進入機尾皮帶,他的心情與巷道左邊裸露的煤炭一樣,蓄滿了自豪和榮光!
瓦檢員魏安全
小個子瓦檢員魏安全每天的工作重復而專一。
重復著背上瓦檢儀、檢查棍、膠皮管、溫度計和記錄表格;重復著在領到瓦檢儀時仔細檢查藥品、電路、氣密性和條紋是否符合要求;重復著在領取一氧化碳檢定器時,認真檢查氣密性和螺栓是否可靠;重復著在井下責任區(qū)域內奔走、檢查,填寫各巷道瓦斯記錄手冊、牌板和報表;重復著對管轄范圍內的傳感器數據進行校對和記錄、對檢測裝置的外觀進行檢查,并將記錄和檢查結果匯報通風調度和監(jiān)測值班員。
一個班下來,魏安全通常會在井下暗黑巷道里反復暴走二三十公里,工作枯燥,內容機械、重復,了無新意,但魏安全始終小心翼翼地做每一件事、檢測校對每一個數據。
因為他知道,千米井下,瓦斯檢查員護航的是礦工的生命線、礦井的生命線,一個數據的失誤、一絲工作的疏忽,都可能造成這條線的扭曲,甚至折斷。
機車司機安捷運
和女兒坐高鐵,安捷運向他吹噓,我也是一名火車司機,只是火車在煤礦叫機車。
機車司機安捷運每天一早啟動機車把盜取火焰的普羅米修斯送往千米井下,再把他們接出來。
6千米大巷的軌道,哪里有一個碰頭、哪里有一個岔道、哪里有一個多大角度的彎道都裝在他的心里。
每一趟,他都小心翼翼、認真仔細,哪里該減速,哪里該轉彎,哪里該停車等待搬岔,哪里該停車讓進班出班礦工上下車,他從不出錯。
行穩(wěn)致遠,把每一班礦工平安送達,再平安接出來,礦山機車司機安捷運在礦井的高鐵上自在快樂運行。
礦燈房女工光輝
千米井下,暗黑無垠,礦燈是礦工的眼睛,是礦工與煤心靈交流的紐帶與媒介。
礦工與煤的那些山盟海誓,那些相濡以沫,那些你儂我儂的秘密,都在一直旁觀、從未離開的礦燈心里。
礦燈房女工光輝的老公也是一名礦工,她知道礦燈對于老公的意義,她甚至通過礦燈知道了一些老公深藏內心的秘密。
為了保證老公心里舒坦,保證和老公一樣的礦工保持與煤炭的這種親密聯系,她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侍奉礦燈之上。每日一到礦燈房,她會到礦燈棲息的房間挨個給它們擦拭臉上和身上的灰塵,挨個檢查它們的神經網絡是否存在裸露、短接的現象,挨個為它們梳理整治錯亂的搭接和裸露隱患。
她會在一切就緒的閑暇時光靜靜凝視它們,與它們做心與心、眼神與眼神的交流。她知道,在千米井下,在工作面,自己的老公以及他的礦工兄弟,就是這樣在礦燈的幫助下,與煤,不懈地做著這樣的交流與共鳴。
她強烈地感覺到,通過礦燈,她與老公一起站到了煤對面,一起與煤開始了穿越時空的對話,與交流。
一起,感受到了煤熾熱的內心,與火熱情懷!
選煤廠女工艾美
只有到選煤廠,做了一名選煤女工,艾美才知道父親當初給她取這個名字的初心不是“愛美”,而是“愛煤”!
與煤為伍,簡約而粗放地活著。
無非風吹日曬。無非汗?jié)褚卤场o非不施粉黛。無非滿面塵灰。無非——一身裝扮與愛美的青春年華大相徑庭。
與煤為伍,生命強盛地活著。
面對飛旋的皮帶,練就一雙火眼金睛,雙手翻飛找尋隱藏在煤中的矸石,一抓一個準。無論周圍的環(huán)境如何喧囂,無論別人的眼光如何揶揄,無論家事如何煩瑣,滿懷一腔如霞的色彩,把美和祝愿通過雙手傳導。
與煤為伍,壯志凌云地活著。
雪侵霜凍,不曾見她意志消沉。
千斤擔重,不曾見她士氣低落。
煤不褪色,她的青春也永不褪色。
山之魂為她壯美,水之魄為她妖嬈,煤之神為她內斂。
愛煤的選煤廠女工艾美,怯懦者以你的選擇不可思議,無畏者則贊你為傲放于礦山最美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