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俊士
流沙村改為開發(fā)區(qū)后,所有老房子拆光,人搬進了芳園小區(qū)。
榮家那棵老槐樹仍長在那片暫時空白的老宅基地上,枝繁葉茂的樹下有個石礅,榮寶良每天來這兒閑坐。
這天異常炎熱,老槐樹下有好大一片陰涼,榮寶良帶來趄椅,抻開,趄下不一會兒就打起了呼嚕。
夢中的夜晚黢黑,身后總是有腳步聲,他回下頭,看見一位走動的、光閃閃的骷髏,不由大叫:“鬼!鬼??!”
恰好老伴李冬梅來送午飯,見狀奚落他一句:“死心眼兒,活該鬼魅纏身!”
他無語,仍梗脖呆在那兒,觀云望天氣。
有鄰居譏笑他:“你守株待兔得另找地方,野兔不會跑進開發(fā)區(qū)內(nèi)撞這棵孤槐的?!?/p>
他怔一下才說:“我等的是鳥,即便葉子落光,它們也會歸巢?!?/p>
最近,好多在外打工的男人和女人還鄉(xiāng)團似的蜂擁回家,錢有的賺,頭頂有屬于自個兒的一片藍天,說話硬氣,走路踏實,那叫揚眉吐氣。
周立強回來祭拜祖墳。讓他大為詫異的是,流沙村西邊恁大的老河灘,已經(jīng)與拆遷的老村一樣,全部用于建筑,從地面向上擴張。開發(fā)區(qū)內(nèi)高樓林立,有各類工廠、公司,還有公園、幼兒園、圖書館等。村北的一千多畝地禁止建筑,周家的祖墳就在那里。
榮寶良見到周立強那一瞬,竟然淚流滿面,顫抖著嗓音說:“立強你……你可算回來啦!麻利……麻利把那些東西弄走!”
那些東西是指銀錁子,一百多塊,埋在榮家老院四米深的紅薯井底。那眼紅薯井早在建國那年就被掩埋了,榮寶良跟人說是下雨進水,沖塌的。其實他是想讓那些銀錁子藏深些,不易被人找到。
解放前夕,大地主周淵經(jīng)常在鄴城錢莊把銀票兌換成銀錁子。他每天夜里招呼賬房先生榮寶良來周家大院加班,其實無班可加,就為讓他在夜深人靜時,懷揣腰掖些銀錁子回家。老鼠能搬家,榮寶良一趟一趟從周家往自家揣銀錁子,也非難事,雖然提心吊膽。
把所有銀錁子全部轉移到榮家后,周淵帶舉家老小去了香港,他在那邊早已托熟人買了房子。
一個月前,104歲的周淵臨終前才告訴兒子周立強,老家有筆財寶存放在可靠人手里……
這天,刨出的銀錁子一塊不少。周立強想撥出一半,報答恩人。
“那些銀錁子稀奇、珍貴,給我?這兒,”榮寶良拍拍胸脯,“良心不允許?!?/p>
周立強在香港有家不小的公司,聽到榮寶良那句話,豁然開朗,不僅將那些銀錁子悉數(shù)捐獻給了國家,還打算在開發(fā)區(qū)建個“心心敬老院”。
榮寶良不用再去老槐樹下守望了,卻感覺身心疲憊,坐下就懶得起來。
“人哪,啥都禁得起,就是禁不起空落?!彼匝宰哉Z,像鳥兒在說悄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