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可食
一只貓咪在水邊栽培快樂,湖水的意義場
被一株活色生香的梅花消磁
如同剔除湖水的睫毛
環(huán)衛(wèi)工人正收割岸邊的殘荷
唯一的刈荷理由如下:白云飄落湖面
就不會再被水上的倒刺扯破它纖嫩的柔軟
湖水因此赤裸,像一杯無蓋的
隔夜苦茶,帶著彌遠的澀味
花 老珠黃,此刻的它們因堆放的姿態(tài)而不復
不可褻玩的美感
但我記起夏天
我也曾久佇于此,像傾慕荷塘美景的行人一樣
在曲橋上,熱衷于做一個色彩的劫掠者
反復地將它們收納進手機相冊
此刻安靜,月亮
像一枚逗號滾落到句尾
變成了天空酣睡時的
鼻涕泡泡。而就在剛才,孩子們熱衷于
在雪地看煙火變身時的絢爛,如此刻的我
熱衷于觀看
語言在白紙上翻飛的絢爛
多么黑的一塊云,卻誕下
多么白的一片雪。白天
提矮凳靜坐
對望電線桿上的肥麻雀
下雪天,發(fā)呆也有了浪漫主義色彩
這多么窄的一個庭院
卻能讓人坐擁井底,就仿佛占據整個世界
多么彎的一棵樹,多么適合下雪天
一個人在家里鋸木頭
湖水,正在變成濃稠的語言
被夜色熬制,逐步癱軟在
硌牙的石子路上
黑天鵝將管樂器深藏脖頸
不必飛躍藩籬,就能在小小的湖景別墅中
歌舞升平。晚上十點
從教室回來,我不止一次地刻意路過
并輕輕發(fā)出羨慕的噓聲
湖邊柳與水中荷
也不止一次地
在銹跡斑斑中完成著自我感動
置身于湖泊的局外,我才能坦言喜歡,水草下
那只紅嘴的小鴨子,跟天鵝相比
它小巧宛如
被夏天的黃梅酸倒腰的小蟲,搓搓手掌
瘦削的燈光,略過它的腦袋
快速地看向了左邊
又探向右邊
才終于翻開湖水的另外一面
就仿佛,重新翻開生活,而小鴨
在湖水的折縫中試探,如同
在一個盒子中,揣測另一個盒中的物件
深埋記憶的許多東西,在最初
往往只源于不經意的一瞥,三月十二日
植樹節(jié),太陽發(fā)胖如一只
棉制的花豬,它身上甜膩的氣味
幾乎要擠滿凹陷在教學樓之間的
深深庭院,晾曬在花壇邊的被子
在盡情蘸取
女孩們的嬉笑。大風推開白云
接著再去撩撥晚熟的梅花
春天的熱情,正從湖水之外滿溢而來
有時候,我開始擔心柳條
它尚不扎實的頭發(fā),或許也會被大風吹掉
一年一度的春天,便存在一年一度的童年
美好的事物,沒有我去書寫它們
并不會讓它們的姿色減損一點,但我愿意書寫
只為了,給這些不經意的美好留下更多物證
在背陰的地方,停下,
為自己的愚蠢
尋找一些原始的理由。
陳舊卻干凈的
鳥鳴,它的確吸引了我,
但最終打動我的,
是木制長椅,散發(fā)青苔香味的
回聲,以及,
雀斑點點的小路。
這里沒有濃施脂粉的春花,
沒有依依楊柳,從這兒
幾乎看不到一個人。
我坐下了,摘下耳機,把拉鏈
拉過下巴、嘴唇、鼻尖、睫毛,
有時候,我想躲進帽子里。
如果有貓經過,我就變成鴿子,
從它頭上飛走。
一面想要重返童年,一面又會
暗喜于每一次長大,從醫(yī)院出來
再一次
刻意踏足湖邊小道
春風擊中我的腹部,陽光拉扯我的衣襟
浸泡著
葡萄糖水的靈魂輕薄如翼,我就走得慢一點
諸如
對于一切美好的事物,我想讓目光長久停留
在湖邊的梅花樹上,卻又會
羞于注視的無禮。于是匆匆?guī)灼?/p>
讓自己走得再、慢、一、點,直到
坐到漆紅的條椅上
我都想,再多一會停留進春天的身體
就好了。再多一會,讓朋友遞過來的泡泡糖
帶我們重新返回另一個雨霽
那時候,我們飲酒,只是因為
對于禁令的好奇:因為還是孩子
才單純渴望
做大人才能做的事情
報紙攤開 至未曾細讀的那一面
我用它來墊杯子。春天
受困于云朵的猶疑不決,而在床上
將自己攤開,用身體來墊
濃郁黑夜。在奔向生命的
終點之前,每個人都如一截推進火箭
需要通過睡眠
才能將無數個昨天剝離,漸漸地
在神經元的跳躍中
忽閃忽滅。找不到火花的影子
河水傾倒,山巒崩裂
日子重復而必需。多數人
都將在循環(huán)的傾覆中沉默,身為只星
不愿被陽光粉碎,便主動淡入黎明
將晚,醉臥的竹林
用筷子夾取雪粒,就著鳥鳴
服用五石散。膚色,趨向不可褪去之白
包裹著,被一節(jié)節(jié)分割的
不可填滿之空
他們的自由在他們肚中吹彈可破
他們的手指,可以自我斷取
用玄言的鐵砧,磨制一支簫管
共鳴他人的鶴唳
當綠意落盡,發(fā)絲
有如渡江的一葦度過四時的變幻
世說新語所吐露的,即刻鋪滿舊的顏色
在木制的石板上,捕獲風聲
在石制的木榻上,撫弄無弦琴
飛鴻掠影,竹林將竹筍的不安藏匿于
竹葉的不羈。倘或有月光傾灑
便伏在潭水對岸,以管窺視
他們在碑銘中側臥,咀嚼夢的花蕊
敞懷飲酒,制造押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