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

1.新家

又一次搬家。

新房東是個面色紅潤的老太太，姓葉，七十歲左右，滿頭銀發(fā)，眼神很好。葉老太有三個兒子，大兒子洛斌遠在國外，二兒子洛峰離異不久，小兒子洛東剛談戀愛。

古樸的獨家小院。我住二樓最西間，隔壁是雜物間。再往東，是洛峰的房間。聽葉老太講，洛峰離婚時，把全部家什全留給了女方。至于原因，葉老太只是一笑而過。既然人家不想說，我也不便多問。

新家離單位挺近，步行只需十幾分鐘。中途有一家婚紗攝影店，透過玻璃窗，可以看到一排排潔白的漂亮婚紗。每次路過，我總會泛起一陣心酸。如果不是出了意外，我如今應(yīng)該也為呂東海披上了嫁衣。

三個月前，呂東海突然提出與我分手。更可氣的是，他不等我把話說完就掛斷電話，從此再無音訊。被甩可以，但要死得明明白白。于是，我?guī)е鴿M腹問號直奔呂東海生長過的小城而來。

晚上，我躺在墨綠色的床單上，輾轉(zhuǎn)反側(cè)。往事，一遍遍在腦海里回放，攪得我心煩意亂。更討厭的是，白天喝水多了點，樓上沒廁所，我還得跑到樓下的衛(wèi)生間。

方便完畢，我躡手躡腳上了樓。路過洛峰的房間，聽到里面?zhèn)鱽黻囮囘煅事?。我后退幾步，把耳朵貼近他的門。

里面?zhèn)鱽砟欠N特別壓抑的聲音，中間還夾雜著咳嗽聲。突然，他似乎有所察覺，哽咽聲一下停止了，我急忙快步回到自己房間。

第二天早上，我見到洛峰，很是尷尬。他倒很是大方，主動和我打招呼。周末下午，他突然敲響我的房門：“今天家里沒人，我想和你聊聊?！?/p>

我不知道洛峰為什么要對一個房客講他的婚姻故事。也許，他真的是壓抑太久。葉老太不愿提起的關(guān)于她二兒子離婚的原因其實并不復(fù)雜：眉煙，她漂亮的二兒媳，一次出差后突然懷上了孩子?？墒?，她的兒子并不能生育。

我不會安慰人，這種事也無法安慰。我只能走到洛峰身旁，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卻不料，洛峰一下子抱住了我，猝不及防，接著開始失聲痛哭。我杵在原地，不知所措，他溫暖的懷抱讓我想起呂東海。

洛峰并不知道我的淚水是因別人而流。他想吻干我的淚，被我一把推開。他有些詫異，繼而就是尷尬：“對不起，對不起。”

這個世界，總有些孤獨無依的靈魂。他離去的背影，讓人心疼。

再和洛峰碰面時，只剩下相視一笑，沒有更多語言。我依舊會在工作之余滿大街閑逛，希望可以遇見呂東海。這個執(zhí)著的愿望隨著時光的流逝漸漸沖淡，我越來越清醒地意識到：呂東海不可能真的留在這里，他只是說說罷了，就像他也說過，希望那個為他生娃娃的人是我。

2.離開

冬天來了，小屋里沒什么取暖設(shè)備，不久我就得了重感冒。葉老太很是不安，特意讓洛峰給我買了個暖風(fēng)扇。洛峰幫我插好電源，打開按鈕，很快有暖意襲來。他從口袋里掏出幾盒感冒藥，默默地放在我桌前，靜靜離開。關(guān)門時，他的動作極輕，似乎怕驚擾了我。

有感動在心頭暗涌。

晚飯時，葉老太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面過來，臉上笑出菊花狀：“我家洛峰親自做給你的。他不好意思端來，就派我這個老婆子上陣了?！?/p>

我的臉猛地一紅，葉老太見狀，忙往窗外瞅了瞅，壓低了聲音：“丫頭，他不讓我告訴你的，瞧我這張嘴?！闭f完，神秘地沖我眨了眨眼，還吐了下舌頭。

這個可愛的老太太十天后突然發(fā)病去世。洛東哭得一塌糊涂，洛峰卻很沉著，有條不紊地為葉老太安排后事。

送走葉老太，洛峰終于崩潰，一個人躲在房里失聲痛哭。這是我第二次聽到他哭，這一次，他哭得肝腸寸斷。我坐在小屋的床上，望著那個暖風(fēng)扇發(fā)呆。

幾天后，洛東通知我盡快搬走。我不解，他吞吞吐吐地說“：我女朋友的表哥想住在這里，他新買的房子還沒竣工，暫時沒有合適的地方住?！?/p>

我選擇離開這座城市，事實上，這里本來就不屬于我。這里沒有呂東海的氣息，一點也沒有。

收拾行李那天，我聽到樓下一陣喧嘩。是洛峰在跟洛東吵架，憤怒至極。大概是洛東事先沒跟他商量，自作主張想趕我走。

我下樓勸開了他們。洛東的臉上有幾道手印，用仇恨的目光盯著我。

“洛峰，你誤會洛東了，其實我早就想離開?！蔽业卣f，“我父母催我好幾回了，家里的工作一直還留著呢?！?/p>

無懈可擊的理由，洛東終于有了臺階：“聽到了吧？你還埋怨我！”洛峰抬起頭，心疼地望著洛東臉上的手?。骸斑€疼不？”

我終于可以放心離開。

洛峰堅持要送我，一路卻無言?？斓交疖囌緯r，他突然拉住了我的手：“別走了，好嗎？”

我的心猛地一緊。洛峰有些語無倫次：“其實我……你這一走就永遠也……要不……”

說實話，我有片刻的動搖，但很快穩(wěn)了下來：“謝謝，歡迎你有機會到我家鄉(xiāng)作客。”

一句話拉開了距離。洛峰的眼神漸漸暗淡下去。早一秒離開，或許就輕一點感傷。這么想著，我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3.相戀

白色的床單棉被，護士們匆忙的腳步聲，洛峰焦急的眼神，一切提醒我還留在這座城市，只是換了個地方。

我被車碰傷了，腿部嚴重骨折。這意味著，我至少要在醫(yī)院呆上三個月。等我出院時，應(yīng)該已是春天了。

洛峰看我的眼神滿是心疼，無限愛憐地撫摸著我的頭發(fā)。我似乎忘記了疼痛，只希望時光就此凝固。

主治醫(yī)師通知我第二天上午手術(shù)。在家屬簽字欄里，洛峰鄭重地填上自己的名字。手術(shù)很成功。洛峰雙眼布滿血絲，臉上卻滿是興奮。

為了省錢，洛峰每天騎自行車奔走于家和醫(yī)院之間，親自煮飯給我送來。天那么冷，他卻常常滿頭大汗。最初的時候，洛峰看著我吃。不知從何時起，變成了他喂我。再后來，我吃幾口，他就得陪著吃上一口。

是誰說過，忘記一個人最好的辦法就是愛上另一個人。我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好久沒有想?yún)螙|海了，事實上，我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洛峰。我喜歡他溫暖的笑容，喜歡他做的每一道菜，喜歡他熬的每一碗粥。更主要的，我喜歡他陪在我身邊的感覺——踏實，幸福。

春天來了。我和洛峰手牽手走出醫(yī)院大門，心情比陽光還要明媚。

看到我跟著洛峰又回到小院，洛東大吃一驚，洛峰神秘地沖他一笑，擁著我上了樓。

晚上，我躺在洛峰溫暖的臂彎里，睡得很香。第二天醒來時，洛峰已經(jīng)上班。我推開門，望著熟悉的小院，無限思念葉老太。

4.選擇

西邊小屋的門響了，有人走出來。我不經(jīng)意地轉(zhuǎn)頭看了一眼，頓時呆住。

沒錯，是呂東海。他瘦了許多，臉色很差。看到我，他也驚愕不已，張了張嘴，卻沒說出一個字。這個幾乎快淡出我腦海的人，就這么生生地出現(xiàn)在眼前。

我們還是聊了一會兒，糾結(jié)在我心中的謎團迅速被解開。

那天，呂東海陪外地來的朋友去酒店開房，他看到一個與我長相酷似的女孩挽著一個男人的胳膊進了另一個房間。他固執(zhí)地相信自己的眼睛，認定那個女孩就是我。

我坐在洛峰房中，整個人陷入恍惚。呂東海和洛峰的面孔輪流在腦海閃現(xiàn)，我快要崩潰了。

我在洛峰懷中哭得天昏地暗?？薜阶詈螅揖尤凰?。等我醒來時，坐在床邊的竟是呂東海。他緊緊地握著我的手，滿眼是淚。

我緊緊依偎在呂東海懷中，一切恍若如初。

兩個月后，呂東海的新房終于竣工，只剩裝修。路過那家婚紗攝影店時，我停住了腳步，把呂東海拽了進去。

當(dāng)我穿著向往許久的那款潔白婚紗，一臉幸福地走出試衣間時，呂東海卻不見了。我焦急地詢問服務(wù)小姐，她用手指了指窗外。

一個非常漂亮的女人正和他說話，我看到呂東海懷中抱著一個嬰兒，臉上的表情異常復(fù)雜。過了一會兒，那女人接過孩子，呂東海拿出手機輸了些什么，然后與她道別。

回到店里的呂東海正好看見我，猛地一怔，接著極不自然地笑了笑：“很漂亮。”

呂東海失魂落魄的樣子讓我一陣心酸。那個女人和他的關(guān)系霧一般籠罩在我心深處。

謎團在半小時后被打開。

呂東海兩天后獨自從小屋搬走，我于一個月后嫁給洛峰。

那個漂亮的女人叫眉煙，一年前出差時與呂東海結(jié)識，發(fā)生了一夜情。

那一夜，洛峰的老婆懷上了呂東海的孩子。一年后，我神奇地懷上了洛峰的孩子。

我想，我的婆婆葉老太，終于可以在九泉之下含笑長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