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鷺成雙

上期回顧：

宮內(nèi)盛傳葉將白甚是寵愛七皇子趙長念，葉將白不但不承認(rèn)，還極力撇清他與趙長念的關(guān)系。然而，中宮對趙長念有意發(fā)難之時，他卻首當(dāng)其沖地護(hù)下趙長念。眾人都在琢磨，葉將白心中是否有趙長念。每每夜深人靜之時，葉將白也在琢磨這個問題……

一

中宮皇后是個很有意思的女人，進(jìn)宮之時還是個皇妃，與一眾后妃關(guān)系十分親密，一副與世無爭的姿態(tài)，但十幾年過去，她的好姐妹一個個都慘死了，獨(dú)獨(dú)她，坐上后位，生了太子。沒有人說過她有手段，就連皇帝也覺得皇后是個單純善良的人。

只有長念知道，她是后宮最狠的殺人狂魔。

趙長念不愛來中宮請安，但這次有葉將白在，她覺得很安心。

當(dāng)一頭狼對上一條蛇，就沒人會關(guān)心旁邊的小烏龜了。

“你的傷……”快進(jìn)中宮大門的時候，葉將白突然低聲問了一句，“真的是自己弄的嗎？”

長念一怔，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垂眸道：“是啊，紅提可以做證的。”

葉將白點(diǎn)點(diǎn)頭，拂了拂寬大的衣袖，將她整個人攏在身后，跨進(jìn)那巍峨的宮殿。

打從葉將白一跟來，中宮就收到了消息，所以這回他們進(jìn)去，鳳儀宮里沒有什么三堂會審的架勢，倒是擺了香茗，氣氛融洽。

“國公怎么過來了？”皇后孟氏得體地坐在主位上，受了葉將白一禮，笑道，“前些日子，陛下還說，國公最近實(shí)在勞累，讓本宮備禮去葉府慰問老夫人。”

“娘娘言重，微臣不過是盡人臣之責(zé)，哪里用得著慰問?！比~將白微笑，“倒是折煞微臣了。”

這兩人說話，一個賽一個虛偽，長念低頭聽得直撇嘴，等他們寒暄過兩輪，才上前行禮：“兒臣給母后請安。”

皇后轉(zhuǎn)過頭來，慈祥地道：“念兒最近是越發(fā)難請動了，三催四請也不肯來看看我這個母后。”

長念尷尬地拱手：“兒臣今日是有事耽誤了，還請母后寬恕?！?/p>

“你們忙，本宮也高興，沒什么大不了的?！被屎髠?cè)頭，“但本宮身邊最貼心的宮女不見了，念兒是不是得幫著找找？”

長念叩頭下去：“兒臣對這宮里實(shí)在不甚熟悉，方才聽人說有個叫若蘭的宮女不見了，已經(jīng)拜托國公幫忙尋覓，想來很快就會有結(jié)果。”

葉將白聽得眼角抽搐，很想說“老子什么時候答應(yīng)你幫你尋人了”，但看一眼上頭表情微變的皇后，他忍了口氣，默認(rèn)了。

孟氏略微訝異地看向葉將白，問道：“國公什么時候與念兒這般親近了？”

“回娘娘的話，并非親近，實(shí)在是因?yàn)榻袢罩屡c微臣脫不了干系。”葉將白無奈地道，“七殿下是微臣接去刑部的，那位宮女去了何處，微臣雖無從得知，但也得幫七殿下找找才是?！?/p>

皇后微微抿唇，突然就紅了眼睛，略微哽咽地道：“找吧，誰找都好，只要能把若蘭找回來……本宮方才午休，夢見若蘭了，她說她為人所害，渾身都是血……本宮很害怕……”

說著，她捏了帕子按了按眼角。

葉將白唏噓，拱手道：“娘娘別思慮太多，宮中守衛(wèi)森嚴(yán)，如何能害人？！”

皇后哽咽不語，旁邊有個太監(jiān)弓著身子小聲道：“稟國公，有宮人目睹若蘭帶著七殿下從鎖梧宮離開，崇陽門附近的守衛(wèi)卻未曾看見若蘭和七殿下，也就是說，若蘭是離開鎖梧宮，還沒回到鳳儀宮就不見了。這宮中守衛(wèi)雖然森嚴(yán)，但畢竟巷子多，路也繞，當(dāng)中發(fā)生過什么，只有七殿下知道?！?/p>

葉將白聽得好笑，皇后和這太監(jiān)一唱一和的，無非是在說若蘭被七皇子害了?？墒?，就趙長念這個身板，不被人害了便不錯了，哪來的本事去害人??？！

換作任何一個別的皇子，葉將白都會相信他們有能力殺人埋尸，但獨(dú)獨(dú)趙長念不可能。

“七殿下可有話說？”他扭頭問。

長念埋頭道：“若蘭與我同出鎖梧宮，但她是回去中宮復(fù)命，我是往宮外走的，并未同行。我出宮之時，宮里各處守衛(wèi)皆有目睹，身邊并無宮女。”

“復(fù)命？”皇后微微皺眉，“本宮讓若蘭過去請人，以她的性子，怎的還會讓你出宮，自己回來復(fù)命？”

“因?yàn)閮撼加幸略谏?，國公又在宮門處等著，她知無法強(qiáng)求，所以……”

“你撒謊?！被屎罄淅涞卮驍?，“本宮之令，若蘭就算請不來你，也必定會跟你同行，直到你空閑了，再一起回來復(fù)命。”

大殿里的氣氛僵了，突然變得有點(diǎn)凝重。

長念抬頭，很是無辜地望上去：“母后的意思是，兒臣對若蘭做了什么?？珊枚硕说模瑑撼己沃劣谝獮殡y一個宮女？！”

還能為什么？因?yàn)槿籼m就是去帶她走黃泉路的！

皇后心里很清楚，但輔國公在場，她不可能透露這件事，只能盯著趙長念道：“這話該本宮問你才是?！?/p>

長念咬唇，想辯駁，又覺得無力，腦袋耷拉下來，委委屈屈的。

葉將白輕笑一聲，拱手道：“七殿下不善言辭，娘娘這么問，也問不出個結(jié)果，不如交給微臣吧，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宮里也就這么大個地方罷了。”

皇后有些惱，臉上卻還是十分平和 ：“國公本就繁忙，這些小事，哪能還勞煩國公？！”

“不勞煩，宮中守衛(wèi)失職，已經(jīng)不是頭一回出事了，正好典獄史的案子也在崇陽門附近發(fā)生，兩件事一起查，也好寫折子?！?/p>

“若蘭只是迷路，也未必就成案子了。”皇后垂眸，“陛下最近正為典獄史的事著急上火，國公實(shí)在不必再給陛下添煩憂。至于若蘭，便先讓林將軍帶人找吧，過幾日仍找不到，再行稟上。”

“可是，丟的畢竟是鳳儀宮的大宮女，事態(tài)不輕?！?/p>

“本宮有分寸的?！?/p>

三言兩語之間，皇后突然就讓了步，聽得長念目瞪口呆，壓根沒明白為什么剛剛還一定要追究的皇后轉(zhuǎn)眼便想大事化小。

為什么啊？

“時候也不早了，本宮要去給陛下送湯藥?！被屎笃鹆松?，“招待不周的地方，還請國公見諒?！?/p>

“那微臣就先告退了。”葉將白拱手行禮，退后兩步，袖子輕輕拂過長念的肩頭。

長念立馬跟著行禮：“兒臣告退。”

二

連滾帶爬地離開鳳儀宮，長念雙目失神地走在葉將白的身側(cè)，一副被嚇得失了魂的模樣。

葉將白橫她一眼，嘆息：“殿下能不能有點(diǎn)出息？”

“出息什么的，我沒有就沒有?！遍L念喃喃，抬頭看他，“但國公怎么這么厲害??？！”

半是驚嘆、半是疑惑的語氣，不帶半點(diǎn)恭維的意思，卻聽得葉將白十分受用，嘴角勾了起來，還偏偏問她：“殿下指的是什么？”

“我以為今日很難出這鳳儀宮的大門的。”長念道，“結(jié)果，您也沒說什么，娘娘怎么就不追究了？”

真是笨死她算了，他那還叫沒說什么？！他翻了個白眼，攏著袖子道：“這件事追究起來，會牽扯到崇陽門附近的守衛(wèi)統(tǒng)領(lǐng)?！?/p>

“嗯。”長念點(diǎn)頭，“然后呢？”

“然后，崇陽門附近的守衛(wèi)統(tǒng)領(lǐng)張德是皇后的娘家人?！?/p>

原本典獄史死于崇陽門附近，追責(zé)就已經(jīng)問罪到了張統(tǒng)領(lǐng)的頭上，皇后再三央求，才讓皇帝輕饒了去。如今若是再出事，扯上崇陽門，那張統(tǒng)領(lǐng)是無論如何也躲不過去的。

皇后就算想為難長念，也得顧慮自己的娘家人。

長念恍然大悟，也覺得驚訝，輔國公對宮中之人的了解竟然如此透徹，身為外臣，竟連內(nèi)宮的統(tǒng)領(lǐng)家底都清楚。

正常的外臣，應(yīng)該知道這么多嗎？

她還來不及多想，葉將白又開口問她：“殿下知道若蘭去了何處嗎？”

長念搖頭：“不太清楚。”

“若是知道最好，不知道也無妨。”葉將白笑了笑，“這個關(guān)頭再出點(diǎn)事，對咱們有百利而無一害?！?/p>

“出事反而有好處嗎？”長念喃喃，“萬一當(dāng)真出了人命呢？”

“那就是內(nèi)宮統(tǒng)領(lǐng)失職，該撤職查辦?！比~將白溫柔地打著算盤，“崇陽門統(tǒng)領(lǐng)一職，不少人感興趣呢?！?/p>

——可以賣個好價錢。

人命在這人眼里，當(dāng)真只是生意??？！長念皺眉，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身邊的這個人。他分明生得一副好皮囊，怎么看都是溫潤如玉的濁世公子，可為何心這么狠，不曾有半點(diǎn)悲憫？

葉將白是個很厲害的生意人，若是不在朝野，也必定富甲一方。這一點(diǎn)，長念剛開始還沒意識到，但幾天之后，終于看了個明白。

她在刑部指認(rèn)的那個人，是五皇子宮里的，葉將白的折子一送上去，五皇子當(dāng)即就在皇帝面前磕破了頭，大喊冤枉。

先前說過，五皇子有貴妃加持，家世顯赫，他一被指控，貴妃的娘家人便紛紛跳出來向圣上進(jìn)言，有幫五皇子洗脫嫌疑的，有反過來指控太子的。當(dāng)然了，其中也難免有質(zhì)疑此案審得不公的。

然而，此案是唐太師主審，葉將白完全置身事外，揣著手在朝堂上笑瞇瞇地看熱鬧。

唐太師不忿，當(dāng)朝呈上人證物證，但沒想到的是，五皇子的舅舅，也就是季柱國，立馬出來反駁，提及太師歷來與五皇子政見不和，所言無法服眾，隱隱地將此事直接引為黨爭。

本來是一宗普通的殺人案，但因?yàn)榘l(fā)生的時間實(shí)在特殊，加上涉案的人身份敏感，很快就發(fā)酵成了一樁牽扯皇權(quán)的大案。

唐太師曾任太子督學(xué)，與太子更為親近，但實(shí)則沒什么偏幫之意。無奈五皇子一黨為了洗脫嫌疑，死死地把他往太子那邊推。

到后來，太師也生氣了，干脆真的站在太子的立場上，與五皇子一黨周旋。

太子一黨是在想盡辦法將此事大事化小，結(jié)果不知怎的，火就燒到了他的身上，還因?yàn)樘铺珟煹膸兔υ綗酱蟆Ｋ疽簿褪莻€失職的罪，到后來竟然變成了他有故意殺人，嫁禍五皇子之嫌。

三

“他們想得也太復(fù)雜了吧?！遍L念嗑著瓜子，吐了一口殼。

風(fēng)停云蹲在她的身邊，也吐了一口瓜子殼，笑道：“有人攪弄，哪能不起風(fēng)云呢?！?/p>

長念好奇地問：“是國公嗎？他想做什么？”

“殿下倒是聰明，我都沒說是誰在攪弄風(fēng)云，殿下怎的就知道是他？”風(fēng)停云挑眉，“看來大家都低估咱們的七殿下了?！?/p>

“沒有，沒有?！遍L念連忙擺手，道，“我只是隨意一猜，畢竟有本事把小事弄成大事，還能不惹麻煩的，朝中唯國公一人?！?/p>

“殿下比他們看得清楚?！憋L(fēng)停云想了想，也不奇怪，“畢竟葉將白待殿下可比別人親近，聽聞他最近一直往這鎖梧宮來，嚇得別人都不敢來看殿下。”

長念微笑，葉將白這是護(hù)著她呢，知道皇后看她不順眼，故而定時來瞧她，免得一個轉(zhuǎn)身她就被人掐死了。

雖然對別人很殘忍，但葉將白對她，的的確確是好的。

“風(fēng)大人今日過來，與我聊了半晌，還沒說有什么事呢?！被剡^神，長念問。

“沒事，微臣就不能來看看殿下了？”風(fēng)停云委屈地瞧她，“一別好幾日，殿下也不想微臣？”

長念被他的眼神看得有點(diǎn)發(fā)毛，拍了拍衣袍站起來，干笑著往后縮。

風(fēng)停云失笑，眉目之間光芒點(diǎn)點(diǎn)，他站起來，比長念高了一個頭，垂眸下來，眼神溫柔得很 ：“今日國公忙，讓我來接殿下去一趟國公府，我看時辰還早，就陪殿下聊聊天?！闭f著，他想起自己上回的經(jīng)歷，直撇嘴，“免得平時來得多了，又要去京郊看院子?！?/p>

長念茫然，不知道來鎖梧宮跟去看院子有什么聯(lián)系，不過，她還是聽到了重點(diǎn)：“去國公府干什么？”

“嗯，怎么說呢，”風(fēng)停云摸了摸下巴，道，“圍觀一下這盛世背后的骯臟交易。”

長念微微一怔，像是明白了點(diǎn)什么，有些意外地問：“為什么讓我去？他就不怕我說出去嗎？”

風(fēng)停云像是聽見了什么笑話似的，憐愛地摸了摸她的腦袋：“殿下，就算您現(xiàn)在去陛下面前告狀，說國公貪污受賄，并且拿出實(shí)打?qū)嵉淖C據(jù)，陛下也一定會當(dāng)作沒聽見，并且重罰您，明白嗎？”

睫毛顫了顫，長念抿唇。

風(fēng)停云說的是實(shí)話，典獄史一案，五皇子被控告，尚且會在朝堂上掀起爭端，但若有人控告葉將白，此事一定會悄無聲息地過去，再也沒人提起。畢竟那個人手里的東西實(shí)在太多了，而且站位很聰明，不涉及任何一黨，誰要什么，有足夠多的好處就給，完全不會有人想不開去動他。

“走吧。”她道，“我也想見見世面。”

風(fēng)停云失笑，目光掃過她那粉粉嫩嫩的嘴唇，想說點(diǎn)什么，終究還是按下不提，只帶她從偏門低調(diào)地出了宮。

國公府是敕造的，牌匾上都有玉璽印子，顯得地位卓然，門口也恢宏大氣。長念跟著風(fēng)停云從側(cè)門進(jìn)去，繞過一片尋常的亭臺樓閣，然后下巴就掉在了地上。

有個詞是什么來著？金碧輝煌？長念覺得鳳儀宮已經(jīng)很金碧輝煌了，但繞進(jìn)國公府的后院，她終于發(fā)現(xiàn)，這個詞真是十分蒼白。

四

這里走廊的欄桿竟然都是白玉的！鏤空雕了三爪的龍，龍的眼睛是拇指大小的金珠，陽光照過來，熠熠生輝。漢白玉就算是在宮里也是稀罕東西，但在這國公府里，竟用來鋪了臺階。長念抖著腿看了半晌，愣是沒敢踩上去。

“殿下，這邊請。”有小廝過來引路。

長念咽了口唾沫，問風(fēng)停云：“國公一年的俸祿，很多嗎？”

風(fēng)停云意味深長地答：“多呀，不多，哪里來的銀子修這金屋。殿下里頭請吧，咱們能跟著蹭頓好吃的，打打牙祭。”

在沒親眼看見之前，長念覺得宮里的用度該是頂尖的了，但現(xiàn)在，她終于明白為什么葉將白喜歡鉤心斗角。

有錢是真的可以為所欲為的！

“七殿下和風(fēng)大人來了，快請坐。”

他們彎彎繞繞地到了一間寬敞的茶室。葉將白很有禮節(jié)地在門口迎他們。長念跟著他進(jìn)去坐下，抬頭就看見了對席上的五皇子。

“五哥?！?/p>

趙永益對她的到來并不意外，或者說是壓根沒放在心上，只朝她笑了笑，便又轉(zhuǎn)頭看向葉將白：“方才提的事情，還望國公再考慮考慮?！?/p>

葉將白回到座位上，伸手給趙永益續(xù)了茶，淺笑道：“這兩日，我府里熱鬧，都是來說典獄史一案的，也不是什么大案子，查出來什么，便是什么也無妨，殿下何必掛心至此？”

“若是一開始，永益的確不會掛心。”五皇子微惱，“但國公看看如今的形勢，太子分明是要借此機(jī)會打壓我，他自己不好過，也不讓我好過。我雖沒有東宮之冠，但也是綬帶金印的皇子，憑什么受他這等氣？！”

葉將白微笑：“太子也是急了。”

能不急嗎，火都燒到東宮了，這宗案子若是處理得不妥當(dāng)，東宮少不得要受罰。

長念暗自嘀咕，然后低頭吃茶點(diǎn)，拿了一塊雪白的東西咬了一口，發(fā)現(xiàn)軟糯非常，甚是好吃，于是一口塞了倆。

葉將白抽空看了她一眼，心想，她也是個心大的，在這種場面了，還吃得進(jìn)東西。不過她還是挺會吃啊，那么一大盤茶點(diǎn)，就那雪白的最貴、最稀有。

“再給七殿下來兩盤?！彼ゎ^對奴仆吩咐。

長念聽得噎了噎，尷尬地笑道：“不……不用了，我也沒多餓?！?/p>

“太子昨日還同葉某說，宮里七殿下最能吃?！比~將白唏噓，“葉某本還不信?！?/p>

這話不是說來調(diào)侃的，五皇子聽得很明白，重點(diǎn)是太子昨日便與葉將白談過了。

他神色正經(jīng)了些，道：“能吃是福氣，不知七弟喜不喜歡雪蛤竹蓀那些山珍野味？若是喜歡，五哥改日給你送些去。”

“多謝五哥！”坐著不動都有好東西收，那長念是不客氣的。

葉將白尚算滿意，終于放了茶盞，讓管家上菜，然后對五皇子道 ：“葉某不才，只管聽吩咐做事，自個兒是做不得什么主的。殿下若有吩咐，不妨說明白些?！?/p>

五皇子看了一眼風(fēng)停云和趙長念，見葉將白沒有讓他們回避的意思，便直言：“唐太師如今捏著人證物證，我想為自己申冤都不如他說話有底氣。若是國公能讓刑部的李尚書參與庭審，永益便感激不盡。”

“李尚書先前便受理著此案，但他玩忽職守，讓唐太師鉆了空子，實(shí)在是……”

“永益明白，李尚書已自省過了，還望國公再給個機(jī)會?！蔽寤首拥?，“永益也不會讓國公白忙，除卻方才說的兩處別苑，這里還有些‘紅禮，不成敬意?！?/p>

紅禮，金銀也。趙長念抬頭，就見趙永益推過去一個紅木盒子，盒蓋半開，厚厚的一沓銀票露出面值。

一張是一百兩，少說也有幾十上百張。

長念咽了口唾沫，身子抖了抖，突然覺得自己之前送國公的謝禮真是太寒酸了。

“殿下客氣，為人臣子要做的便是為主分憂，您這就見外了?！?/p>

“請國公務(wù)必給永益這個薄面，”五皇子誠懇地道，“就當(dāng)看在你我相識多年的分上?！?/p>

這么多銀子送出去，還要求著別人收，簡直是荒唐啊！長念看著都覺得心疼，并且掰著手指算了一下，以她的月錢，想攢這么多銀子出來……得活到八十歲。

她打了個寒戰(zhàn)，決定不想太多了，人比人是會氣死人的，她還是吃菜吧。

五

國公府里的碗筷全是銀制，且菜色極其豐盛，跟這一桌比，之前在刑部吃的那只能叫便飯。

可惜，葉將白壓根沒吃兩口，一直笑著與五皇子說話。兩人你來我往的，親密得仿佛生死之交。但風(fēng)停云和趙長念心里都清楚，葉將白這個人是逢場作戲，虛偽至極。

五皇子可能也清楚，但有求于人，怎么都得忍著點(diǎn)。

“既然是親兄弟，七弟能不能也幫我一把呀？”兩杯酒下去，趙永益嬉笑著道，“反正兇手只有你瞧見了，不如改改口供，如何？”

長念驚了驚，下意識地看向葉將白，后者笑道：“五殿下醉了，七殿下不必往心里去。口供哪里是能隨意改的？”

聽著這話，長念還有點(diǎn)感動，覺得葉將白原來也是一個講原則的人。

然而，在五皇子離開之后，葉將白說：“昨日太子給的是五皇子的兩倍，要的就是殿下您不改口供。”

鬼的講原則，說白了還是看銀子！

長念嘟嘴，有點(diǎn)憤怒，葉將白還真是把她賣了個好價錢！

“殿下不高興？”他挑眉，眼眸掃過來，還有兩分風(fēng)情。

“誰被人稱斤論兩賣了會高興啊?！遍L念委屈地道，“你們這是貪贓枉法！”

風(fēng)停云唏噓 ：“說了別讓七殿下來，人家那么單純善良的小孩子，你讓他看這些東西做什么?！?/p>

葉將白笑而不語，把方才五皇子給的紅木盒子往趙長念的面前一推。

長念一臉疑惑。

“這是殿下該得的。”

長念憤怒了：“你以為我是那種貪圖錢財、不顧公正道義的人？”

這話很沖，聽得風(fēng)停云一邊暗罵葉將白腦子被門擠了，一邊起身勸她：“國公開玩笑呢！”

“我是！”

風(fēng)停云：“……”

之前風(fēng)停云其實(shí)也不明白葉將白怎么突然盯上了七皇子，畢竟這位殿下真的毫無亮眼之處。但是，現(xiàn)在，他頓悟了。在不要臉這方面，七皇子和輔國公簡直不相上下，一個理直氣壯，一個恬不知恥。

從某個角度來說，也算是有緣分了。

葉將白笑瞇瞇地抿了一口酒，問她：“殿下可還滿意？”

“滿意，滿意！”趙長念點(diǎn)頭如搗蒜，一張臉笑得見眉不見眼的，“國公真是個好人！”

好人？葉將白挑眉，樂呵呵地抬袖擋了半邊臉：“奉承在下之人甚多，但用到這個詞的，殿下是頭一個?！?/p>

“那我以后天天用這詞奉承您！”長念抱著一盒子銀票坐回自己的位子上，跟一只拿著松子的松鼠一樣開心，她嘴皮一翻，往手指上呸呸兩口，然后就藏著掖著地數(shù)起銀票來。

賣得好啊，這一賣，她感覺自己都能混吃等死到老了，而且每天還能加個雞腿！

“殿下對典獄史一案，沒什么看法嗎？”葉將白捏著筷子撐著下巴，斜眼看著她問。

長念頭也不抬：“沒看法，國公說什么就是什么，我都聽您的?！?/p>

葉將白滿意地點(diǎn)頭，順手夾了一小塊鹿肉塞進(jìn)她的嘴里。

長念也不拒絕，張嘴就咬了，然后繼續(xù)低頭數(shù)票子，含混不清地道：“國公府上的廚子比宮里的御廚還厲害?！?/p>

“殿下要是喜歡，可以來這里住上兩個月?！?/p>

“這怎么行？！”長念下意識地?fù)u頭，“皇子不可以隨意離宮，這是規(guī)矩?！闭f完，她頓了頓，覺得好像哪里不對，抬起頭來看向旁邊。

大恭朝廷里地位最崇高的、向來巧舌如簧能左右圣上想法、自身就可以稱為規(guī)矩的那個人，叫葉將白，正坐在她的旁邊，朝她微笑。

那微笑的意思很明顯：你是傻子嗎，跟我說規(guī)矩？！

長念咽了口唾沫，嘿嘿地笑起來：“國公要是不嫌我麻煩，倒是……倒是可以來叨擾的?！?/p>

“那殿下就配合些，今日回宮后，便待在主殿，哪里也不要去?！?/p>

“好。”

抱緊了自己的小盒子，長念心里發(fā)怵，猶猶豫豫地想了半天，道 ：“國公上次冒著風(fēng)雪來接我，似是著了涼，這兩日也未曾休息好，肯定頭疼了吧。”

風(fēng)停云嗆咳一聲，挑眉：“殿下連國公頭疼都知道？”

“知道呀，我還會按呢！”她把盒子往袖袋里一扔，飛也似的起身，站到葉將白的身后去，乖乖巧巧地就給他按捏起來。

葉將白也沒推辭，勾唇道：“謝殿下體恤?！?/p>

“不客氣，不客氣?！遍L念轉(zhuǎn)著眼珠子，咬唇道，“我這手藝可是自己練出來的，別人都不會，連宮里那幾個最會伺候人的奴才也沒我按得好！”

話里有話，葉將白輕笑：“所以呢？”

“所以……”長念小聲嘀咕，“您可得護(hù)著我點(diǎn)呀，要是我出事了，就沒人能這么替您按了呀……”

小心翼翼又可憐兮兮的語氣，像極了在狼嘴邊的小兔子，顫抖著跟狼打商量：我是這森林里最可愛的兔子啦，你吃了我，就沒這么可愛的兔子啦！

一個沒忍住，葉將白笑彎了眼，眼里星光點(diǎn)點(diǎn)，璀璨了半個屋子。

風(fēng)停云神色復(fù)雜地看著他，想說什么，又咽了回去，繼續(xù)埋頭吃了兩口菜。

等七皇子抱著銀票回宮的時候，他跟葉將白站在屋檐下頭，看著雕欄玉砌的院子，低聲道：“你還讓我與七皇子別太親近，怎的自己卻沒控制住？”

葉將白攏著袖子，心情甚好地望著天上落下來的碎雪，道：“你哪只眼睛見我沒控制住？”

“三只眼都看見了?！憋L(fēng)停云皺眉，“這么多年了，你同誰這般親近過，還讓人近你的身，你也不怕他捏了毒針往你的腦袋上扎?！?/p>

葉將白一頓，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你覺得七皇子有那個膽子？”

“未必沒有?！憋L(fēng)停云垂眸，手指輕輕捻了捻，“我覺得，他的膽子大得許是包了天也不一定?！?/p>

“此話怎解？”

“算了，我隨口瞎說的，你自己注意些?！憋L(fēng)停云道，“我一時沉迷于美色尚且情有可原，影響不大，但你要是被人勾了心，那可就完了?！?/p>

一聽這話，葉將白不高興了：“你是說，我沉迷于美色？”

“不是沉迷于美色，我是怕你喜歡七皇子，”風(fēng)停云笑道，“那才是最可怕的?！?/p>

“胡言亂語。”葉將白哼了一聲，“我親近他，幫他，都是因?yàn)樗?，有用。一朝礙事了，你以為我還會是這個態(tài)度？”

“嘖，真是無情?！憋L(fēng)停云嘆了口氣，“人家現(xiàn)在可是全心全意地崇敬你，說不定還有些喜歡你呢。我調(diào)戲他半晌，他都沒反應(yīng)，在你面前倒是不太一樣?！?/p>

葉將白心情莫名地好，道：“這普天之下的男女，喜歡我難道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風(fēng)停云：“……”

抱歉，他不該覺得七皇子和這人一樣不要臉，這人的不要臉明明是天下無敵的。

頓了頓，葉將白又有些苦惱：“堂堂皇子心屬于我，我該如何同陛下交代？”

“自盡謝罪?！憋L(fēng)停云翻了個白眼。